旁边的人终于肯分给她一眼,认真反问道:“你见过哪个人在死去之前,会知道自己是何时死的?”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直接提了死这个字,青木以为自己能做到神色如常,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还是震了一下。
小绿喝下青木给他倒的茶,第一次揉了揉她的头,才道:“我们都未相逢在最好的时机,何尝不是一件憾事。只是,你也不必为我过多悲痛。你还十分年轻,和我的经历全然不同。而我已经消磨了太漫长的岁月,身死也算是一种解脱。”
小绿收回了手,继续雕着身前的木雕。
“你们之间,经历究竟是怎样的?”青木回忆起酿酒舞会时发生的事情,但脑中的情节已经剩不太多了。
小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陷入回忆中,思索了片刻才道,“一开始,是阿玦助我化形,当时她还很小,其实也是无意之举。但正如此,让我承了她莫大的恩情,所以无论如何,只有还上这份恩情之后,才能修得圆满。孔雀寨里不是个能容得我的好地方,彼时我想要快些了结这段缘分,去往更广阔些的地方,所以频繁与她接触。而等到她忘记我之后,我才发现,恩情已经变了味道了。”
青木听罢,心里叹息,经典而又虐人的桥段,等到真正发生在她身边,无力改变的状态却令旁人也感到悲怆。
“若我还有余力,也愿意再挣扎一番。”小绿笑了笑,继续雕刻起手里的东西,“可惜我已是强弩之末,这样也好,若是身死,孽缘也好,恩情也罢,自然也都消散了。”
青木慢慢看着他手里雕出个看不懂的轮廓,终是又开了口。
“你是不是也觉得,阿虹出事了?”
小绿手中的刻刀只停顿了半秒,还是对着那块木头凝神笑道:“兜兜转转那么多,终于问到想问的了?”
“也没有。”青木平静地为他添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平时意见不少,主意也不少,却总是走别人定好的路,因为别人替我选了的话,那样最为安全,也不必担什么责任。”
“可你心里还是担忧他的,不是吗?”小绿的手仍在慢慢地剥落着偏偏木屑。
青木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道:“那你呢,难道真的不想再见到望玦。”
小绿摇了摇头,“是她不愿看到我,我也不想再和她有牵扯,她现在身居高位,不需要我,那至少我不再给她添麻烦。”
“麻烦啊。”青木重复道,“或许我也是阿虹的麻烦。”
“愿做的事情不是麻烦,被迫做的才是。”
“阿虹也是被我逼着,才去了宫楼里,做了那么多事的。”
“就算没有你,他的命格里也没多少机缘。”
青木喝下手中的茶,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小绿,你人真好。”
看对方不语,她又自顾自地问道:“我们真的不能回去吗?这条路,我走得分外艰难,没了阿虹,我即使走到终点又能如何呢?”
她伸出手,触着手下裸露的土地,让刺骨的冰冷蔓延到指尖,“我有些恨这一成不变的隧道,恨这安静的地方,恨这走不到头的路。也恨什么都无法传递到的地底,即使地面上风起云涌,或是腥风血雨,我也只能被困在这种地方,不见棺材不落泪,无法感同身受。”
“来到孔雀寨中之后,我从未和阿虹分开过。我知道阿虹有意不让我接触外面,最好与世隔绝。但这也顺应了我的心意,我也并不想看什么外面的风景,我只是想窝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累了便休息,阿虹都为我做到了,我也,还没来得及报答他。”
就在青木以为小绿仍不会回答的时候,旁边的人突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向她道:“那我们这样算一下吧。”
“这条路,你已经走了多少天了?”
青木翻出怀里的册子,看了看道:“十……一天?还是十二?在你弄晕我之前,都有记录的。”
小绿平静道:“是十叁天。”
“什么?你居然让我昏了那么久?”青木有些不满道。
“没办法,你太吵了。”
青木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不该和他再吵一吵,好不容易能和小绿谈一次心,她实在是不想破坏气氛了。
小绿见她不说话,终于指了指前面幽深的隧道,接着道:“这条路在两天之内可以看到尽头,若是返回去的话,大风雪过后更加寒冷,连孔雀都只在地下活动,带着你,我们也只能原路折返。”
“折返需要十多天,即使让你一直晕着,推着你走快一些,也只能将天数折减到一半。路上若是又遇风雪,横生变故,便又要多待几日,如此,折返需要七八日才够。”
“我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那时。但是若是一两日之后我们走出这里,白孔雀留给你的后路估计也近在眼前。这样一来,只消叁四日,我或许就能助你真正走完这条路。”
“我……”青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我实在不用你为我盘算如此多,这句话。
“就没有你不用消失的方法吗?”青木道,“小绿,天地这么大,或许还能有别的方法。喝人血吃人肉之类的呢…..或者,你看我哪里能分点精气或是寿命给你……”
小绿并没笑,神色却也不再冷漠:“我修的是仙道,并非妖魔道,如何用得人血人肉的方法。何况即使需要,你又瘦又弱,也无法让我进补。”
“我们有缘,可惜太浅。就让我送你一程,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吧。”
“小绿,你不用报我的恩,可以只为自己活着的。”
小绿闻言笑了笑,“你不必想太多,这样做,我想帮的人也并不是你,而是白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