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 / 2)

云胡不喜 茂林修竹 2659 字 9天前

天阴欲雨。不知什么时候日头就让云朵遮蔽了。

平地起了风,那风不猛烈却丰盈,片刻间就鼓满整个院子,自每一扇门窗罅隙里涌出去。

已是八月仲秋,浓郁绿荫里已有老叶枯黄,风吹木落如雪,雁卿不由抬手去遮。片刻后,就听见赵文渊的声音,“雁卿?”

——他已从屋里出来,正看见雁卿在听墙角。

雁卿立刻就站直了,望着她三叔。她三叔看上去明明还好,可她竟说不出话来,心口又难受。

赵文渊说,“我刚好要出门跑马,你去不去?”

雁卿立刻就道,“去。”

反倒是赵文渊一愣,就笑起来,“够仗义!走,三叔带你跑马去!”

他就将雁卿托起来,让坐在他肩膀上。有丫鬟来阻拦,赵文渊就负气道,“我带着侄女出去走走都不行吗?”

林夫人恰也出来,听到这话就说,“想去就去吧——你也记着自己还带着侄女,别做糊涂事。”

赵文渊就扛着雁卿,看了林夫人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雁卿就和她三叔一起去跑马。

从长安出城门,沿着官道一直往西去。长安仲秋的景色也十分美好,在马上看又和在车里看不一样。道旁灌木丛生,行至高坡时一望远道,只见道路隐现在浓郁绿荫与辽阔天空之间,极目无穷,陡然就生出雄浑壮美的情怀来。

外头刮着风,那风吹动灌木丛,浓密绵延的绿荫厚重的、寂静的摇动,宛若巨兽潜伏时的呼吸。路上少行人,更添一份危险的神秘。

赵文渊便指着所过那一处处远山、酒旗、村落,给雁卿将他路上看来、听来的故事。他文采极好,又善于渲染,滔滔不绝的将说起来,听得雁卿随之惊疑欢喜。聚精会神间,不知不觉时间就已流过。

后来他们又上了一处高坡,赵文渊回头去望,就指着对雁卿道,“雨要来了。”

雁卿回头,就看到拔山而起的一座巨大的乌云滚滚而来,已遮住整座皇城和小半天空。那乌云中央有雨水倾斜,宛若天漏。不觉就惊叹出声。赵文渊就哈哈大笑,道,“没见过吧?云跑得快,正往这边赶呢,我们得快些了——若淋着你,阿娘和阿嫂非吃了我不可。”

他们就同时拨马,因雁卿跑得慢了,赵文渊就让她和自己同骑,把她的小红马放走了。

后来终于还是被淋着了——不过赵文渊身材高大,雁卿窝在他的怀里,雨水全都打在了他身上。

最后他们终于赶到一处长亭,聊以避雨。

那雨来得急,去的也十分快。疾风骤雨一阵子,很快就舒缓下来,沥沥淅淅的了。

赵文渊蹲在亭前,望着自亭檐上落下的雨帘和外头叶尖儿上滚落的雨珠。他已讲完了许多故事,此刻终于默然无言了。

雁卿也就压着裙子在他身边蹲下来,有蚯蚓自泥土里钻出来,她拿一根小棍儿在哪里戳。

静默中她就又想起林夫人的话,想起楼姑姑平日里的言谈举止。最后想起的却是太夫人所说的商君故事。

她想,皇帝也许就像他之前看见的那山一样覆压在长安之上的乌云吧。

雁卿抬头去看她三叔,他三叔眼睛里就只有一片明光,映着灰白落雨的寂静世界。雁卿就说,“三叔……你有没有听阿婆讲商君的故事?”

赵文渊才略回过些神来,疑惑的望向雁卿。

雁卿就连比带划的向她三叔附属太夫人所说过的皇权。最后说道,“我和月娘听了,好几晚都没有睡着觉。违逆天子,真是可怕呀,我是不敢的。”

赵文渊就平静的,又略有些失望的道,“嗯。”他抬手去揉雁卿的头发,想告诉雁卿不要紧,他不会去做傻事。

可 雁卿又说,“但是就算听了阿婆的故事,让我再回到那一天,我也是不能让太子欺负月娘的。那个时候七哥也让我跪……可我有时也会想——就想那么一小下,如果 七哥没让我跪呢?”她就停下来想了一会儿,说,“其实看到七哥时,就已经没那么害怕了。若七哥和我是一样的想法,我大概就什么都不会怕了吧。”

她就有些羞愧的望着赵文渊,道,“我说不大清楚……三叔,我是不是很胆小啊。非要七哥不怕,我才不怕……”

赵文渊安慰她,“不是,人都如此。”

雁卿就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楼姑姑也是这样的。她未必愿意嫁给皇上,可她也不敢拒绝。可如果三叔不害怕的话,她大概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赵文渊不做声,雁卿就努力的鼓起勇气来,对赵文渊说,“我们都已经到这里了——三叔,不如你干脆就去问一问楼姑姑吧。”

赵文渊瞪大了雁卿望着她……待要说她无知无畏,她分明又是知道些什么的。她就只是天生有那么一股子奋力一搏的勇气,那勇气自私、天真可又闪耀光芒。只要能担负得起责任,便是值得追随的。

果真是赵家的女儿。

许久之后,赵文渊终于站起身舒展了舒展筋骨,望向楼家别墅的方向,道,“是啊,来都来了。”

因雁卿同去,也大约是想和赵文渊说清楚,这一回楼蘩终于没有躲避。

他们就到别墅后一片空旷的私苑里去说话。

才下完雨,空气还湿漉漉的。天阴晦有风,风过苜蓿,草叶低伏,如白浪平推向远方。

雁卿就放着马在不远处等他们。

静默的就这么站立了很久,赵文渊才开口问道,“你想当皇后吗?”

楼蘩就低声问,“你已经知道了。”

“是真的?可陛下他……如果你不愿意,我带你——”

可楼蘩摇了摇头,道,“赵将军,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好的女人。当日我与你说亲,只是因被宗族逼迫至此,不得不借助你的权势——你看我就是这么个嫁与权势的女人,总是要捡更好的枝头去栖居的。”

“我不明白。”赵文渊说,“你若真是这样的人,早在和我说亲之前就嫁出去了。”

“那个时候没被逼到这种地步。”

“现在呢?”赵文渊略有些气急了,“难道你现在处境,竟比遇见我前更艰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