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将话说得这么开,雁卿也不得不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了。
想和七哥一辈子都在一起,这份心思不是骗人的。读书行路做学问,这心愿也不曾动摇过。
若想要两全,就必须兼顾——大姑娘初步得出了这个结论。
资质不足,就只好加倍努力——这是后续结论。
于是,大姑娘决心坚持下去。当然,现在这种状态她是坚持不久的。所以——管家之事必须要做得又快又好,如此才能安心读书……那么,怎么才能做得又快又好呢?
……
大姑娘终于抛开了赌气的心思,谦逊诚恳的向她阿娘求教了。
女儿这么不开窍,可又确实是踏踏实实的做她所想,求她所欲。林夫人也不知该无奈还是感动。
她固然想逼迫雁卿认清现实,告诉她现实的残酷,可终究还是下不去狠心。慢慢就将堆在雁卿身上的琐务一件件收回来,自己处置,给她留出读书属文的时间。
——这其实就已违背了“考验”的初衷。只是雁卿对自己的心太诚实,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有为此拼尽全力的决心。考验又有什么用?她这样的姑娘,偏偏又没有足够的聪明自保,只怕真会傻乎乎的让人吊着骗到死。
每每越是明白自家女儿的品性,林夫人对元徵的忌讳便越要更深一层。
幼时尚看不出,可这两三年间元徵行事,其城府之深、手段之狠、人情之薄,连林夫人都时常心惊。他实在不是雁卿这样坦荡诚实的君子,他复杂得很。雁卿应对不来,偏偏又喜欢他。
实在是让当父母悬心不已。
五月里,二皇子周岁。这孩子生而体弱,这一年里虽没什么大灾,却也小病不断。楼蘩跟着提心吊胆,不能安稳。加之她生育时也落下病根,这一年竟全无余力做旁的事。入了春,楼蘩倒是渐渐将养过来,可显而易见其后不短的岁月里,她的精力都要花费在照料二皇子上。
不过也还有一点事她不得不分神去处置——太子选妃一事已拖延了小两年,需得即刻提上日程了。
皇帝的意思是今年秋天定下,最迟明年秋天或是后年春天给太子完婚。
是以这一年七月,楼蘩再一次传召名门淑媛入宫陪伴。只不过这一次入宫,就已无纪雪、李英娥和宇文秀三人了。除谢嘉琳、雁卿姊妹和崔道涵外,赵郡李家也有一女入选。这当中谢嘉琳最年长,十五岁,赵月娘最年幼,十岁,其余都当十二三岁的年纪。
看了这些人选,林夫人大致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选一妻二妾。太子妃必然是谢嘉琳,太子良娣为崔、李两家。难免就要同赵世番抱怨,“何必还令她们姊妹去凑热闹?”
说归说,理由她也不是猜不出……太子喜欢月娘,偏偏月娘又是个庶女。皇帝虽挑中了谢嘉琳,可又想给太子他想要的。而月娘的身份,做太子妃皇帝不仗义,做太子嫔赵世番又不答应。是以就先陪读着,备挑。至于雁卿,则是陪读的陪读,免教月娘显得太突兀的。
赵世番便安稳道,“就进宫一趟罢了。必定不会有她们姊妹的事。你不必担心。”
林夫人就无奈笑道,“谁知道呢——雁卿有句话说的很对,太子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为什么事发疯起来’。万一他起了左性儿,非要月娘呢。”
……太子对月娘,确实诸多不合常理。越过嫡姐赏赐庶妹这件事,太子可是从来都不加掩饰的贯彻到底。
得说太子喜欢月娘一事,至少在宫中和燕国公府上,就不是一件秘密。纵然是赵世番,也心知肚明。
赵世番就沉默了一会儿——最初给太子当太傅时,太子何等残暴粗糙,简直就像只野性未驯的小兽。谁成想层层剥开之后,内里也不过是个落寞敏感的少年,就只是幼时欠缺关爱和教化罢了。这两年春风化雨的教导下来,虽不至说他已幡然悔悟,可也显露出率真、诚恳的天性来。
太子这个人,是你对他越饱含期待,他便会成长得越出色;你对他越诚恳关爱,他便会越宽容仁善——可你若对他失望、令他失望,他也会加倍的变坏和反弹。他本身又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是好也能好得出类拔萃,坏也能坏得别出心裁。
待意识到这点之后,对于太子,公事之外赵世番就又多存了一份对晚辈的关切……
虽不至于无私到牺牲女儿去成就他的地步,可打从心底里,赵世番是愿意成全太子的——月娘性情柔顺善良,必对太子诚心相待;又是太子喜欢的人,太子必会视若珍宝。这两人若能成就姻缘,将太子引导成明君也就能事半功倍了。
是以早些时候楼蘩频繁传召雁卿姊妹入宫,赵世番也都默许了。
只可惜皇帝依旧没看清这一点,不明白对太子而言,太子妃当紧要的一点是——他喜欢。
不过,对太子而言,这世上他最渴望得到的认同和关切,还是来自他阿爹也就是皇帝。他不会忤逆、触怒皇帝。
赵世番略理顺了思路,便将该说的说给林夫人听,以宽释她的疑虑。
林夫人倒是颇不赞同,只叹道,“我同太子虽碰面不多,可也觉得他并不是那么乖顺的人。不叫他得偿所愿,日后也不知会敷衍出什么故事来……”
“日后再说日后吧。”赵世番倒也并不过于忧虑——毕竟他已是太子太傅,太子之师。只要有他在,等闲故事也波及不到赵家。
☆、78第五十六章
既然知道楼蘩宣召她们入宫,是为了查看她们的仪容行止以挑选太子妃,对于入宫陪伴一事,雁卿不由自主就心生反感。
——她又不想当太子妃!
对太子其人,她固然不像当初那般厌恶,甚至还不由自主的关注、同情。可说到底,她同太子就没有互相喜欢的感觉。何况太子其人喜怒无常,偏偏又手握生杀的权力。在他身旁纵然没有朝不保夕的顾虑,也断不至于轻松愉快。
但她居然就是太子妃备选了……真是不讲道理。
临行前雁卿也还是不死心的问林夫人,“阿娘,可不可以不去?”
林夫人就道,“去走一趟过场罢了,你还怕他不成?”
雁卿便有些烦躁的嘀咕,“好好的,走什么过场啊……”又不是没有旁的事可做。
虽嘀咕,却也知道,这件事她还真没有反抗的余地,便赌气的先爬上马车去,不理人了。
林夫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又去看月娘。
——月娘就垂着头端端正正的跟在雁卿身后,漆黑的头发梳作双环,簪了黄金流苏的珠花。白净的脸上别无脂粉,只以黛螺淡扫了娥眉,眉心点以朱砂。她本就生得美好,略加装点便已秀色夺人。纵这么安安静静的站着,气质也已十分夺目。
林夫人就在心底叹了口气。月娘究竟喜不喜欢太子,林夫人不得而知。但察其言观其色,林夫人觉得,至少对于入选太子妃一事,月娘是有所相望的。
话又说回来,太子那么明火执仗的追求她,月娘不动心反而奇怪了。但林夫人还是替她惋惜——就林夫人看来,太子对月娘的诸多破格优待,与其说是出于对月娘的喜爱,反不如说是出于对自己的怨恨……
毕竟是她将月娘的生母杖责发卖了,以太子的聪明如何会不明白,有这份因缘在,他越抬举月娘,月娘在赵家的日子过得便越忐忑。但为了给林夫人添堵、添乱,他也还是大张旗鼓的去做了。
当然,也不能说太子就不喜欢月娘……但显然没喜欢到能替她着想的地步。是以若月娘的想望落空也就罢了,若能得逞,只怕那才是她磨难的开端——太子就不是她的良配。
林夫人对月娘虽无母女之情,然而哪怕仅出于悯孤恤弱的本心,也不希望她日后婚姻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