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是又如何,就算元徵能算计着让他们相遇,难道他还能算计着皇帝看不看得上楼蘩,算计着楼蘩会不会见异思迁?
事已至此,再耿耿于怀也不过是庸人自扰。雁卿其实早已明白这一点。
此刻说开了,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终于能承认,“是我想多了,错怪了七哥……”
小半年不肯见人,结果就给了一句“错怪”,显然有些欺负人。元徵凝视了她好一会儿,道,“你因这莫须有的罪名、不相干的人,就要同我疏远吗?就算我是故意撺掇陛下去西山又如何?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无关紧要到说丢开就可以丢开的人?”
……他果然不明白。
雁卿斟酌了片刻,才道,“那个时候,我阿娘是想将楼姑姑说给我三叔的。”这一件本不该对任何人提起。可既然说起前事,她觉着还是得和元徵仔细沟通的,“七哥知道吗?”
元徵知道……看他的表情雁卿就能猜到。毕竟他是这么聪明敏锐的一个人。
而元徵也果然没有对雁卿撒谎,他只转而说,“如今你三叔已娶了旁人。”
雁卿便道,“是啊……”
她所介怀的是元徵对她的亲人的漠然,他并不觉着赵文渊为此受情伤有什么大不了。或者说,若雁卿不知道,那么就算他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徵确实有这么份凉薄,视旁人如草芥。大约有人在他面前求死觅活,他也能视而不见,枉论设身处地去体察别人的心境。雁卿也知道她是个例外——正因元徵待她体贴入微,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到元徵真实的性格。或者纵然有所察觉,也没有认真去想。
她总觉着他们之间不会有矛盾的……可其实矛盾一直都在。
她便说,“七哥,若是你喜欢在意的人,哪管我做不到爱屋及乌,也绝对会顾虑到他们的处境。”
元徵道,“我又何尝不顾虑了?”
雁 卿便道,“我不是在指责七哥,就是说明原委罢了。前一阵子我不敢见七哥,是因为错认七哥不在意我的家人……楼姑姑的事干涉到我三叔。若七哥真的做了,我便 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我三叔了。所以我不敢找七哥询问。如今知道不是七哥做得,才松一口气。”道理说明白了,她便不打算再纠结这件事了。于是揽裙向 元徵行礼,道,“我错怪了七哥,向七哥赔罪了。”
似乎自幼便是如此,遇上雁卿的事,他总是关心则乱、言不由衷。雁卿却能撇开他的心境,不徐不疾的解释、讲道理。
雁卿指责他不能“爱屋及乌”,元徵却压根不明白,雁卿究竟有几分在意他本人。
他就不能不多问一句,“若我今日不来找你,你是否打算搁置一辈子?再也不见我了?”
雁卿就一顿,道,“不会……”
元徵等着她再说些什么,雁卿也分明觉着自己还有话要说,却一时语塞。
意识到自己竟已不能轻易说出“我喜欢七哥,想一辈子同七哥在一起”的话,雁卿便有片刻发怔。
不过她却知道,这真的就是她此刻的心境……依旧是喜欢七哥的,也想同七哥在一起,可不再能轻言“喜欢”,轻许“一辈子”。因为已知道自己先前的盲目和轻率,知道七哥不是她想当然的七哥。
她需要更加认真的看待元徵。
雁卿茫然的片刻,忽而明白了她阿娘何以霸道的非让她等到十六岁不可。因为喜欢一个人也是一件非常郑重和复杂的事,非要到了一定的年纪,才能担负起诺言,承受住变故。
只是这么一瞬间的静默,元徵便已意识到了什么。
他今日其实并没有生气……纵然对雁卿严词相向,也只是为了掩饰害怕,为了确认雁卿还是在意他的罢了。
——雁卿自幼便随性,元徵常害怕也许忽然有那么一天,雁卿发现他没那么好,便再也不喜欢他了。
似乎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98第六十五章下
雁卿却没有发现元徵心境的变化。
她只是乍然意识到,她阿娘说的是对的,她并不真正明白元徵是个怎样的人——元徵也会有瞒着她的事,会有她不了解乃至不认同的想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谁不如此?她笃定了元徵就是她想的那样,也是傲慢的迟钝着。她在淡淡的失望里也有自责。
无论如何,如今既然意识到了,便该好好的重新了解元徵。
毕竟他们自记时起便认得对方了,说喜欢很难,可要说不喜欢也没那么简单。她总是理所当然便觉得,自己会和元徵在一起,不论日后去游学,还是归来成家立业。
她不可能逼着元徵坦白,也唯有尽可能的让元徵明白她的心意。
她便又说,“我不可能不见七哥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在我心里除了自家长辈兄弟,便是林家、李家表亲,也远不及七哥亲近。这回是我错了。我保证,日后若有心事,再不瞒着七哥胡思乱想。可七哥若有事,也一定要让我知道——”
元徵一时只是定定的望着雁卿。他想,原来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也或许从一开始她便没意识到她喜欢过他?她只以为他们之间就是寻常的青梅竹马,随即她会毫无负担的再喜欢上旁人,也许还会以为他该为她高兴……
他想告诉雁卿,他宁肯绝交,宁肯让她厌恶了自己,也不愿不温不火的当一个无关紧要的青梅竹马。比她的表亲们更重要又如何,如果最终不能成为那个得到她的人,毋宁从此刻便同她反目成仇。
可他做不到。
他忍不住设想,也许是他看错了。谁能纯然从表情就读懂旁人的心境?也许雁卿就只是一时生气,待过一阵子就好了。就算是真的——她毕竟还年少,他总还能再让她喜欢上。
他的骄傲在雁卿跟前从来都不做数。他可以一遍、两遍……无数遍的上门,哪怕被拒之门外也依旧徘徊不去。就只有在看出雁卿有求和之意时,才会将那点孤傲呈现给她看,仿佛雁卿有所追悔他真不屑挽留一般。
就算雁卿真的不喜欢他,他也还是想同她在一起。想将她绑在身边,直到将她那颗心捂暖了。
……自始至终他都在害怕失去。
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不会故意隐瞒你——可有些事你不问,我也不可能事事俱陈。”
雁卿见他听了,才舒缓下来。她望向元徵的目光重又明亮起来,“七哥能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便好了。”
她自始至终都相信,元徵同太子不一样。不论他究竟做过什么,隐瞒过什么,他都是她的七哥。
这一耽搁,天色便已向晚。崔嬷嬷同墨竹觉着兄妹二人单独待的时间足够长了,便又来寻她。
她们果然备足了御寒的东西,因怕雁卿急着去闹房,不能好好吃东西,又给她带了热热的米团子来。雁卿便同元徵分着吃了,又一人灌下一杯热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