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2 / 2)

院子的东厢和西厢房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窗户被拆掉了,家具不见了,可能是被弄到晒谷场上当柴烧了。屋里还有一些随地大小便的痕迹。

但这个院子的正房,却保存得十分完好,十分干净。

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堂屋正中,供着天地君亲师位。

堂屋东侧的白`粉墙上,却被题了一首墨迹淋漓的反诗:

潦倒流离未觉哀,幼无父母长无财;

脏官旱鬼杀人地,草莽英雄聚义台;

富贵荣华天不予,江山社稷我夺来;

他年若逞凌云志,太庙当从此屋开。1

这首诗的意思,十分浅显直白:

虽然他小时候没了父母、长大后又没有钱财,生活潦倒,四处漂泊,却没有觉得自己很悲哀;

如今,肮脏的官员和旱灾在害死人,正是草莽英雄结盟聚义、揭竿而起的时机;

老天(或天子)不给他们荣华富贵,他们就自己把江山社稷抢过来;

如果这一远大志向得以实现,这间屋子就是他帝王霸业开始的地方。

作为一个对诗词一知半解的人,雍若觉得这首诗写得很有气势。

一个幼年坎坷却心性豪迈、贫困潦倒却胸怀大志的草莽英雄形象,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可凤寥看完诗以后,却冷哼一声,开始嘲讽:“口气倒是狂妄!可惜书读得不够好,写诗写错了格律。到了科场上,这就是一个名落孙山、连秀才也中不了的命。”

雍若虚心求教:“哪里错了格律?”

凤寥就说:“‘夺’字在入声七曷部,是仄声字。那个位置,应该用一个平声字才对!”

他转头看着墙上那首诗,脸色讥诮地说:“因此,他这个‘夺’字,用错了!”

雍若觉得:凤寥这话,有一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他真正想说的,其实不是这首诗错了格律,而是题诗之人的行为乱了律法吧?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自然不会跟凤寥抬杠,与他辩论诗词应以意为先还是以格律为先、或者古风律诗与标准律诗的区别问题。

她只是十分附和地点了点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首诗,果然错了格律!”

凤寥略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又转头扫了一眼那首诗。

“怪不得满村子的房屋,只有这一间完好无损。哼,想从此屋开太庙,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造化!”

凤寥的语气冷冰冰的,有一种淡淡的、被压抑着的愤怒。

他抬脚就往屋外走,随口吩咐小桂子:“把题诗的这块墙皮割下来。小心一点,别割坏了!”又吩咐苏名剑把地图拿来。

两名护卫从堂屋里搬了桌椅出来,放在院子里。

凤寥和苏名剑坐在桌子边上,就着夕阳的光辉,一起研究地图。

“吴林县现在很危险!”苏名剑的手指,在地图指点着,“我刚才结合阿兰的说辞和这里的户数估了一下,这个村子应该被流寇裹走了一百多人。

“在这七八天时间里,只要他们再裹挟几个村子,就能达到上千人的规模。

“如果他们此时混进吴林县去,这个小县城可接不下上千的流民。如果这些人趁机在县城里杀官暴动,再裹挟县城里的百姓,就可以达到数千人甚至上万人的规模。”

“抢完了吴林县,他们就可以向周围的秀山县、安宁县、薄县、薛州府扩散。到时候,局面会难以收拾……”

凤寥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咬牙说:“此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让他们这样流窜下去,很快就能达到数千数万的规模。到那时,会有更多百姓流离失所、丢了性命;一个应对不好,天下都将为之动荡。本王回京之后,也难以向皇上交代……”

他的唇,狠狠地抿了抿,又问:“斥候派出去了吗?”

“已分出了一半的斥候去追踪流寇。只是这样一来,王爷身边的护卫力量,就会削弱一些……”

“无妨。本王相信,这鲁南之地,还是良民居多……”

凤寥和苏名剑分析局势、商讨对策的时候,雍若独坐在院子里一棵蔫答答的树下,仔细回想今天这些事。

这其中,有什么可疑之处吗?有什么破绽吗?

阿兰的身份仍未得到证实。

这是肯定的。因为村子里的人都被裹挟走了,无人可为她作证,也无人能揭发她。

灾荒之地出现流寇,村里的人被流寇裹挟走,这似乎很正常。

流寇起事时与人喝血酒、开篝火晚会狂欢,这同样很正常。不将人们的情绪彻底扇动起来,谁跟着他们干那杀头抄家的勾当啊?

满村子的房子都被烧了,这不奇怪。

不将村民们的退路彻底断掉,这些村民又怎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们去流窜抢劫?

这个小院子幸存,也并不奇怪。

那个流寇首领都在这个院子的正房里题反诗,要“从此屋开太庙”了,他自然不能将自家的“太庙”烧了,那样太不吉利了。

除了一切都显得太凑巧之外,他们今天遇到的一切事情、看到的一切情况,都非常符合逻辑和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