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2 / 2)

周冶忽然想起多年前问先生,“爱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先生答:“离了山川湖泊,我将痛苦难耐。离了她,我将魂魄尽失。”

周冶那时心想,自己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爱人,免得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自在。

多年以后,他才终于晓得,所谓爱恨,既是束缚,也是自在。

而每个陷入“爱”这个字中的人,都甘愿为了那其中的自在,受它的束缚。

他,亦如是。

初见那个小姑娘,他只是在心里嗤道:那个人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她看起来不更事得很,并且还有几分愚钝,让人连欺负也懒得去费心。

开口要她信任自己,是他自己也未曾料到的事情,似乎只是猛然生了那么一个念头,便不受控制地开了口。

其实她信不信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来又想着,白洛的女儿,趁机捉弄她一下,也算是为先生“报仇”。

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保护她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

这姑娘笑起来没心没肺,说她懦弱,又仿佛天大的事情都不能将她压倒,可若说她坚强——看着那副遇事便躲的面孔,都觉得侮辱了“坚强”这个词。

可就是这样的她,总让人不由得要去靠近。

这个人的身边,太过温暖。

他看过很多人间丑恶。从为了吃饱肚子勾心斗角,到为了权力地位勾心斗角,都曾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可在这个小姑娘的身边,却总能忘记那些丑恶。

暗香中的每一个人都仿佛在因她改变着。

他们每一个,明明都是冷情至极的人物,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纷纷关心起旁人来了?

他还曾骗她,说这一大帮子男人都习惯于胭影每月特殊的那几日,那傻姑娘竟也真的信。

其实他们何曾注意过这等小事,他们甚至未曾在意到,胭影也是一个女子。

后来许多年,周冶都忘不掉曾经宿在野外的那个晚上,小姑娘摸黑趔趔趄趄地来为他盖被子。

那是他便想,他这一辈子,大概再也没有哪个时候如那般温暖了。

可他终究是怯懦的。

一念及自己不知能够支撑得到何年何月的身体,他就不敢,不敢迈出哪怕半步。

于是他想,便如此,就好。

如此,看着她爱人,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子,看着她发白,就好。

只是未曾想到,她喜欢的竟会是那样一个人。

初知晓时,周冶只觉得,大概只是因为她从小孤苦无依,唯独这么一个哥哥照料,于是错识了那份情感。

再看她表现,便觉得不那么简单。

但他仍未往心里去,因为他知道,这是终将是一份无疾而终的情感。既然如此,便由时间冲洗一切好了。

再后来。

再后来,便什么也来不及了。

其实也并非未曾猜疑过她的身世,但他总忍不住自欺欺人。既欺瞒自己,也不愿告诉她。那时的他,心里竟会恶毒地想,就让他们经历得困难一点好了。

那时他才晓得,原来他错了。

什么如此便好,什么看着便好——一点也不好,他永远,都无法那般宽容大度。

也曾想过,不如放手一搏,将一切顾忌统统抛至脑后,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不会后悔。

直到那一夜,病痛猛然袭来,如同一盆寒凉彻骨的冷水,将他心里所有勇气击得破碎不堪。

于是开始躲避,开始不愿意见到她,甚至,开始盼望自己早日西去。

心里想着,如若早早地死了,便有足够的理由怯懦。

待到她终于真的嫁给了那个人,他也在想,甚好,他也终于能彻底解脱了自己。

瘟疫爆发时,他便趁机抛下了杜白,一个人逃离开去。这幅落魄的模样,有自己一个人看见就够了,何必还要再拖累一个。

在抵达南疆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能活到那一天。

不过大抵也差不多只能活到那时候了。

可惜老天也不知是故意折磨他,还是怜悯他,竟让他在此时,再一次遇见了佘素。

佘先生看起来又回到了过去的模样,回到了遇见白洛之前的模样。

周冶看见他那一刻,只觉得,大概是得救了。

一切在他人面前难于启齿的话,都能够与佘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