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个时代的这个城市陌生又熟悉。她看过的民国小说,男女主人公动辄大户人家少爷小姐,人人小汽车迎来送往的出入花天酒地,所有人无一不是住在公共租界。这些小说却从未告诉她:歌舞升平,繁华天地之外有这样的悲惨世界。她对这里有戒备,仍旧不够;戒备不足的后果就是:出门头一遭,不过家门外五分钟脚程,当今时代便给了她一个十足的下马威。
推开房门,谢择益接过她手中的浇水壶,注入一壶刚煮好的热水,浇到入水管道上,立马烫得冰消雪融,滋滋作响。
她倚靠在浴室门外,百感交集的喊了一声,“谢先生。”
“嗯?”
“今后……麻烦你了。”在后世,她几乎任何事情都不愿去祈求依附于旁人。她曾觉得,向旁人承认一句“我需要你”是能力不足的体现,是十分可耻的;但是这个世道下,她必需要有谢择益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研究院需要她,她怀揣宝藏,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
还能有什么比好好的活下去,直到亲眼见证这满目疮痍终于成为强盛统一、人民安乐的远东国度更值得?
似乎斟酌了许久的措辞,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葛太太将你托付给我时,某种程度你算落了难。尽管在长辈默许之下,我期待和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士有一些可能的未来。但既然你已经明确拒绝了我,那么我只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没有权利去干涉你的未来。所以,我不会趁人之危。”
热水管道通了,他冲干净浴缸,往里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水。关上浴室门出来,不厌其烦的嘱咐道,“洗个热水澡,厨房里有热汤。你许久没回来,我只好先吃过晚餐。门窗反锁好,这里非常安全,不用担心。好好休息,我明早……每天一早都会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有个担忧,怕奥本与女主又被骂= =
是这么回事。奥本看到门房在打量两人,出于关心她的名声,所以请她去车站谈。会放心让她自己回去,也是出于怕门房讲闲话,二来是看到有法国警察巡逻。这一点我专诚写了,怕经常有人看文不仔细,打开评论就开骂;
二来,是女主的问题。离家五分钟,楼下有警察巡逻,所以放下戒心。不想再多说了……心累。
——
*来吧,给你们解释一下实验进行到了哪一步,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徐少谦发现了裂变、之后发现了裂变是会有能量产生,并设想了:在某种程度下,这种巨大的能量可以利用起来,成为惊世武器。
接下来,要将理论便为现实,需要克服以下一系列技术难关:
1.哪里有铀,怎么探测;
2.大部分天然铀矿,都是丰度不足1%的。而武器需要的铀,丰都必需高达90%以上。所以,找到铀矿之后,该怎么提纯,也是个技术难点;
3.提纯之后,怎么切割形状;
4.理论难点:因为单原子核裂变,产生中子之后,它会从缝隙中逃走,几乎没可能碰撞下一颗铀核。所以,一定要相当质量、密度够大的铀,才会增大中子撞击比例。在这里存在一个临界状态:铀的亚临界与超临界状态的临界点是什么?
5.发现亚临界与超临界的临界点之后,就会有一个问题:起爆方式——即,怎么使几块亚临界态的铀便成为超临界态的铀,这也是林致未来i小组的主要工作。看到这里,你们会明白,实验楼里会有许多小组,但是就他们的工作而言,基本是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工作的。只有i小组知道裂变,但是还没有根据裂变思考到质能方程,思考到能量产生上面去。这一阶段有保密章程,但也只是在理论阶段的保密,没有上升到军事级别的高度;
6.这是在攻克了5之后的难点,即:枪式引爆所需的中子源;及内爆所需的中子反射材料。这是个理论与实际的双料难点。从这一点开始之后,实验已经不能在上海完成了,而要转而去别的空旷、秘密的地方,制裁科学家们的保密章程则上升到了超军事机密级别。
所以,为什么谢可以在她身边,因为此刻她受到了英国对于研究院的法律保护,而谢是受英国法律制裁的。假使她身边是个中国人,窃取了她的秘密,甚至可以更加逍遥的逃之夭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此刻就怀着璧;就她自己而言,名声lt自身安全,她需要谢择益保护,这一点她必需向谢择益传达到;但是谢择益要以什么方式保护他,辛苦一点,还是不那么正人君子一点,则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〇〇四炊烟之四
接连两天都睡不大好。听窗外电车驶过的轰鸣, 一点点风吹落叶拍窗棂的响动都是风声鹤唳。后半夜虽是睡着了, 仍旧睡不大安生。天一亮,一听得外头有响动, 立马浑身激灵, 披上衣服便推门而出。
谢择益仍旧雷打不动天一亮便抵达,清理厨余, 将她乱扔的杂物都收拾妥当。
周一早晨也准时出现, 开车来的路上替她买了肉馅煎饼——她并不知道名字。
难得见到谢择益一身戎装的出现。那身黑色英军军装,不知怎的竟比平常人的黑西装还要黑上几度,黑到几乎能滴出墨汁来;那种黑是寒夜的漆黑, 上头点缀着金光四溢的双排扣子,像没了五帝座一的狮子座天象似的, 越发显得整个人肤色白过了头, 带着点森森然气质;本就衣架子身材,服帖军装,一根正经八百的牛皮腰带腰间一束, 气势逼人。
“pierogie,看看合不合口味。”还没来得及称赞他,气场非凡的谢择益便指着纸袋上店面招牌,“这三个字念……昌大老, 或是老大昌?”
她也有点纳闷。这年头上海店面招牌又不少都是从左往右念的,也不乏有许多仍旧是从右往左念。
“应当是老大昌吧?”她想了想,又有些不大确定,“昌大老, 听上去也挺霸气,像广东人开的店。”
谢择益慢悠悠开着车,脸上挂着“看来你这个土著也不懂,那么我就放心了”的迷之微笑。
也因此,炸得酥脆金黄却丝毫不油腻的肉馅煎饼也没能堵住她的嘴:“作巡官这么闲么?在美国念书念到拿费贝达的金钥匙,回了租界却能闲到没事为我买菜做饭带早点,还能充当车夫,实在太过大材小用……难怪谢爵士要生气。”
“不然做什么,我只这一条贱命值点钱,叫我全副身家卖给英国人?见识过香港的英国人之后,你愿意?”
“可你见的是英国的英国人。”
“有什么区别?如今不少巡官,一早在英国认识时,谁不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来了这治外法权的租借地,还不是照样无故殴打黄包车夫,玩弄名……”顿了顿,他改口说道:“全上海有三百五十万人,洋人不足十万。英国人?更少了。巡警怎么不闲?”
她听完苦笑。在这世道下,哪里有什么个人前途可言?
车转过越界筑路转角停下,犹太年轻人呢快步走上前来敲敲车窗。她冲窗外微笑,回头问道:“今天几时见?”
谢择益毫不犹豫的:“下午五点一刻。”
她有些困惑不解。下了车对奥本海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几时下班?”
“五点一刻。”
再回头,几位巡逻的下级英军热情的向谢择益打招呼。见状,她也对于此人竟早于她知晓工作时间这事也就不奇怪了。
罗伯特颇八卦的说:“你男友十分英俊。”
“并不是男友。”
“喔,”他若有若思,毫不留情的下结论:“那么是绯闻男友。”
“……”
两人转角入实验楼,楼下用英文标注着inft四个大写字母。爬楼梯上i小组所在的五楼时,两人没忍住就这个项目名称进行了一番吐槽。许多新鲜面孔和他们擦身而过,其中有人在说:“据说今天有大人物来。你们猜猜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