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月,确是被收入匣中了。”既然是礼物,总得讲明白,苏景须得给戚东来做个解释:“开匣时候,会有一道月亮真影投射于天穹,不过这道影子并非天下可见,只有玉匣所在千里方圆,才能见此月影;真月灵气也是如此,只能弥漫千里之内。”
便是说,即便开匣,千里之外也见不到空中明月,也修不到月华真灵。这是法术、宝匣所限。
掂量着手中玉匣,戚东来又问:“匣子打翻了,会怎样?”
苏景没料到他会有此问,笑道:“千万别试啊。”
啪。
一声轻响,戚东来重新盖好了匣子,双手一推,又把匣子递还给了苏景:“这礼,天魔宗不收。”
旁边赤目把红眼睛瞪得老大,用白痴的目光去瞥戚东来,拈花则笑道:“骚人,可是觉得这礼物太重,你们空来山受不起么?无妨,放宽心,只要咱家东天剑尊送得起,你们便受得起。”
原物奉还之后,大胡子耸肩膀:“天魔高高在上,这世上岂有我空来山受不起之物,我不收这礼物是因为...没用啊!不止没用,还得专门派人小心看管,别再被谁不小心给打了。这是送礼呢还是添麻烦呢?古往今来三万七千魔,其中倒是真有一位麻烦天魔,不过他老人家在今日世界并无传人,除了麻烦魔,谁愿意收你这盒子月亮。哪怕你买串冰糖葫芦做礼物,我还能尝个酸甜滋味。”
这倒是实情,明月作礼,面子是足够大了,可用处实在有限......
对此苏景居然并不意外,哈哈一笑拿回玉匣,对戚东来道:“我是考虑不周,回头换一样礼物,总要让主人家满意才好。”月亮盒子拿回手中,但并未收进挎囊或者袖口,而是被苏景直接一转手,递给了三剑:“匣藏明月心藏剑,这枚月亮借你百年悟剑,多向你师尊讨教,没准能养出你的第四剑。”
三剑心惊胆战,把白玉匣捧在了手中,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一时间面色古怪。
魔崽子戚东来这时候忽然大笑出声:“七日之后,月上天于西海之滨做拜月大典......改地方了,从今以后中土人间就只有离山有月,去离山做拜月吧!”
戚东来一场大笑,倒是提醒了苏景另件事,手敲额角:“光顾着斗气了。”同时心咒行转,金色剑讯遁入虚空,传讯回去离山:天下修月者,非只月上天一宗,今天苏景收了明月,岂非坏了那些无辜之人的修行。
事已至此,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在离山暂时开出百里道场,再通传天下,明月玉匣在离山永不遮盖,中土修月之人皆可去往离山明月道场继续修行。
本当散于一座世界的真月菁华,弥漫在区区千里之内,这一千里的月华又当如何浓郁,修月之人去往离山修行是麻烦,可效果将远胜往昔。几乎可以说,这又哪里是麻烦,简直是运气。
可即便如此,苏景还是请离山说明白:有礼物。不让人家白跑,来离山修月,小师叔还送礼,人人有份。
离山办事奇快,苏景打出剑讯后不片刻功夫,这一番举措就传遍天下。齐喜山收到此讯,大东家六两当即也散出一讯:不止小师叔送礼,去往离山修月,齐喜山另外也会有一份贴补。
这就是六两的好处了,大东家爱做生意,算盘上‘珠珠计较’,可是该做面子、尤其给小祖宗做面子的时候,齐喜山绝不含糊。
小小插曲,顷刻事情理顺,苏景望回十五:“离山月术,尊者以为如何。”
十五面色冷清,不做声。
苏景不饶人,第二问:“尊者明鉴,离山有自己的月术。”
她演法,他也演法。
天下皆知离山水法为基,是以十五演水法,以证自己确有资格被离山觊觎,抽夺一座大山之水,穿空搬运到干燥大漠,大漠得水,变成了湿润沙沼,水无源则无用,用不了几天功夫还是会被毒日蒸干,但她毁了悬顶山,摧灭离山弟子三剑故乡,先民信仰与图腾尽毁法术中;
月上天修月拜月,由此苏景演月法,生明月于袖中在先,收明月于玉匣在后,什么真月假月都是真月,什么选月辨月到后来天上无月!
拜月拜月,天无月,拜个什么。
争执以论,十五摧毁悬顶山,杀了离山一个威风;苏景便收了人间明月,还她一个好看。
只是‘杀他个威风’,‘还她个好看’之间,究竟哪个更威风,哪个更好看?一山相比一月,一虫相比一龙。
苏景演法,为证:离山盗法,月上天还不够资格。
顺便收了天上的月,断了月上天的根!以后想再修月?不是不能,去离山修吧。
能打在脸上的拳头,他从不往其他地方招呼。苏景做事一点也不慷慨。
十五一哂:“离山几千年的传承,今日得见,果然非凡,先生收月之术,让人大开眼界。”
‘几千年’三个字,被十五咬住了重音,意指离山法术胜于月上天也没什么可得意。
苏景不去争,这等小小细节也要争执一番,实在损了佑世真君的风度,苏景转回最初话题:“刚刚讲过了,事情总得一样一样地说,演法不为争胜,只求证得离山不会贪图月上天的法度。”
法术以论...十五这一宗就是修月的,如今连月亮都被人家收了,已经一败涂地,再去纠缠‘盗法’之说徒惹耻笑,十五直接逼问下一题:“月上天法术粗陋,人丁浅薄,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诬为邪宗的,我还在等先生的说法。”
苏景笑了笑:“误会了,我从来也没说过月上天是邪宗,月上天教下道友只求修行精进、自明月之中证得大道,何罪之有,怎会邪佞。我请三位同伴入贵宗,仅只为了尊者一人。为能求一个明白:尊者究竟从何而来。”
这一问下,十五也告一怔,但哪容她说什么,苏景就继续道:“生死簿上,看不到尊者的前生来世;阴阳殿上,查不出尊者与中土人间有丝毫瓜葛...这可真是奇怪事情了,莫非尊者是域外来者么。中土乾坤,中土生灵之界,忽然来了为域外女子,且又创下一宗兴起一教,苏景怎敢不查。”
十五哪里想到苏景竟给出如此说法,饶是心思通透,也脱口问出个笨问题:“你凭什么能查幽冥......”话没说完,她就告收声。
可半句脱口,谁还能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苏景挥袖、离山剑袍化归阿骨王袍本相:“凭什么查,凭我曾在幽冥官居一品,凭我为神君亲封第十四王,凭我与掌管轮回的阴阳司同殿称臣、份属同袍!幽冥如镜,显映人间,阳间人自己争斗,不碍天道不必理会,但若外域来人兴风作浪...天不容你!”
十五面现怒色:“你是冥王,阳世间独你一个,你自可一舌遮天颠倒黑白,旁人如何求证!即便你唤上几个判官来又如何,天下皆知你与阴阳司相交莫逆,他们自会串通你的口供;生死薄本就是鬼官录写的,改上几笔于阳人千难万难,于你举手之劳!你诬我为外域妖魔,空口无凭,你道谁会服你!”
“空口确是无凭,但过往事迹天、地、同道可鉴。”苏景不急不怒,平常聊天的语气:“六十年前,你我素未谋面,何谈冤仇,我为何要对付你。你说空口无凭,我却说:人就是凭证。”
苏景有什么过往事迹?他于南荒斩杀洪吉,免去东土生灵涂炭;他于西海摧毁邪庙,保得人间佛家不受蛊惑;他入幽冥斩杀墨色邪魔,护得轮回安稳;他在离山脚下苦战玄天,免去妖魔祸乱世界;他闯进驭界斗杀猕、斩巨灵、绵薄之力只求此间平安......十五呢,十五为中土做过什么?
人就是凭证了。
他做过那许多事情,他有无量功德在身,他说出来的话就一定有人信、人人信!
......
封天都,阴阳司总衙大殿上,尤大人眉头紧皱,花大人目瞪口呆,他们有监察阳间的铜镜,十四王在大漠和月上天对上后不久,那面巨大铜镜都显映了古城景色,正好今天公务不重,一群大员猛差都在笑嘻嘻地看热闹,直到苏景说出‘十五不在生死薄’。
惊讶中,殿上一等大差白官人试探道:“这个...两位大人,是不是要小人跑一趟,上去澄清此事?十四王的话未免太...太那个了。”
何须大人开口,小鬼差妖雾一晃身,从大扳指变成小矮子:“小豆子对狗剩说:今天晚上白无常来抓你,你死定了!老白你会不会专门跑一趟告诉狗剩:别怕,我晚上不来。人家吵架拌嘴而已,偏你煞有介事!”
老白不和大人亲信矫情,口中应着‘是,你说的有道理’,心里则嘀咕着这是吵架拌嘴么?分明是滥用职权啊!
尤大人咳嗽了一声:“的确只是吵架拌嘴,不必在意。”
“吵架拌嘴,吵架拌嘴...”殿上一群猛鬼大差纷纷附和。
苏景说:生死簿上无此人,十五为域外来者。
白马小镇时,苏景凭着一枚木铃铛废去恶少仙途;第二境时,刚回山的苏景对樊翘欢快做笑‘你这孩子资质很好’,第三境时,苏景自刺一剑逼栖霞宗交出踩山凶手...如今离山那个高举如见宝牌的小小少年变成了名副其实佑世真君、神君亲封阿骨大王。
境界早都变了,修为早都变了,心境眼界早都变了,但他的拿手好戏一直没变:
仗势欺人,神清气爽。
苏景心里舒服,是以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