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杳依旧是为难的样子,但是见纪启顺这样执着,便只好犹豫的说:“那晚辈去问问孙管事,还请前辈在此稍等片刻。”说毕,也不等纪启顺的回答,匆匆忙忙就走进中舱不见了身影。
纪启顺对着中舱前水光涟漪的守护禁制苦笑了一声,只好将已经到了口中的话语重新吞下。却未曾因为周杳的唐突而不悦,反转而打量起了身周的景色——
若说太虚门是依山,那么碧潭阁便是傍水了。
太虚门的依山,依的是铜陵山,山峦起伏间、浓荫翠色中时有乌檐飞挑而出,这固然灵秀喜人;然那傍水的碧潭阁也是不差:临水而建、映着满目深深浅浅的湖光水色,座座亭台楼阁凌于宽广的碧潭之上,当真是秀色明丽、风情动人。
此两者,好比是侠客与文士。前者是山的灵秀,壮丽而高峻;后者则是水的柔情,潋滟而空濛。各有各的千秋,各有各的动人。
又因其二者各自所依地势大不相同,其山门自然也因地制宜,形式各有不同。
依山者,于铜陵山腰面南处的一座陡崖之上、建成一方百丈大小的玉台。玉台只有一半落在崖上,另一半则探出崖外。台上又建一座古朴楼阁,上悬一匾,书的自然是太虚之名。匾旁又悬一挂对联,倒是有些妙义——上联曰:去凡脱俗,无点真心难到此;下联对:出世归真,有些诚意自可游。[1]山涧中雾气缭绕,兼有仙禽异兽偶经,端得是一派仙家气派,叫人见之忘俗。
故此,太虚山门乃是以古朴庄严而为人称道,再看碧潭阁的山门,就要奇巧的多了。并非是一板一眼的庄重建筑,而是于碧潭潭口建了一座制式精巧不失稳重的石舫,正是纪启顺此刻所立之处。
石舫的梁柱、屋顶以玉石雕琢而成,舱楼则以一种产于九州的玄木建成。模样精巧,装饰却大方端肃,并不过于奢华、富丽,秀致之中依旧可见道门的清肃气派。舫上也悬一牌匾,上刻“碧潭洲”三字。匾旁又悬门联一对——上联道:红云拥白鹤归来,即此地便是真仙洞府;下联云:瑶草并琪花共生,更何方别求海外仙洲。[2]
正当纪启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座碧潭洲之时,一位绿袍的年轻女冠步履匆匆穿过中舱向她走来,周杳则瘪着嘴跟在后头,眼圈微红、仿佛受了委屈的样子。
女冠面上挂着歉意的笑,还未站定就向着纪启顺团团一揖,口中疾道:“未知竟是纪道友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因为对方亦是出窍弟子,是以纪启顺并不敢受礼,侧身避过后又拱手回礼道:“客气客气,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在下碧潭外门弟子万玟。”报过姓名后,万玟又板起脸将周杳拉倒前面,厉声道:“还不向纪师叔道歉!”
纪启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此时已然出窍了,万玟与她同样修为,故而还可与她道友相称。但周杳却还是养气弟子,自然应该叫她师叔。
就在她恍然的时候里,小姑娘周杳两眼中水光粼粼、几乎要委屈得哭出来,但是碍于万玟的怒气不敢哭出来,只是瑟缩着小声道:“对、对不起……”
纪启顺看得出万玟眼中的不忍,知晓她其实并不想责骂周杳,只是碍于自己是太虚门的内门弟子,不得不逼着周杳向自己道歉。于是笑着一摆手,道:“本就是纪某贸然上门,周小道友不过尽忠职守罢了。要道歉也该是在下道歉才是,哪里好意思令周小道友为我折腰。”
见她这样上道,万玟的脸色也和缓了不少,但是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于是依旧板着脸,轻轻一拍周杳的脑袋道:“纪师叔大人大量,不与你小孩子家家计较,还不谢过师叔?”
这回纪启顺不等周杳开口,便微笑摇头:“哪里就敢托大,令小道友称我师叔?萍水相逢,还该各称各的,一声道友已是足矣。”说罢,又向二女一笑。
倒不是她不想与碧潭门人亲近,而是现下九华众派关系繁乱,余元卜也并未与她说过太虚与碧潭是个什么关系。就从明面上的关系而言,太虚、碧潭虽在一州,但往来关系却并不密切,是以她自然不敢擅自与碧潭门人纠葛许多。
见她话语客气,万玟脸色这才彻底和缓下来,她打发走了周杳小姑娘。又一面微笑着引着纪启顺穿过石舫“碧潭洲”往碧潭内部走去,一面说着场面话:“其实道友要来的消息,余道长早先就吩咐下来了,范师姐几番叮嘱我等不可怠慢了道友去。”
“见天色渐晚,又恰逢上头有师叔令我等去办一件事务,料想道友许是明日才能到,我几个就留了周师侄在此。此事是我安排不周了,她小孩子家家的没经过事,还请道友要怪就怪罪于我吧。”
纪启顺被眼睑跳得有些心慌意乱,便只是礼貌的客气了一句:“道友不必这般客气,我并不介意这些小节。”
大抵是从她的神色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又或者万玟也无心闲聊。听了纪启顺此言,她只是一笑,也并不再说话,而是默不作声的在前头带路。
下了碧潭洲,眼前便是忽的豁然开朗。月光静静落在一片宽阔平静的湖面上,可不正是“湖光明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而在这片无垠的水面上,一片亭台楼阁凌水而起。一座座竹桥、石桥、白玉桥、拱桥、曲桥、纤道桥,连接着一座座或秀丽或精致或恢弘或庄严的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