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娘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看着黑色的屋顶,心里头百味陈杂,十四年前的晚上,她刚刚生了娃儿,风雨交加,接生婆在一旁的惊叫声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这孩子……咋就没气了呐!”
眼泪从肖大娘的眼角低落了下来,她的心忽然间就幽幽的痛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让她低低的喊出了那个名字:“三花……三花呐!”
肖老大转过身来,伸手在肖大娘脸上抹了一把:“你哭啥子呢,现在三花不是好好的?你怎么又想那事情了?快些莫要再说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这还不中?”
肖大娘没有再出声,可眼泪却流得更多了,一滴滴的落在枕头上,将那粗布面子打得湿淋淋的一片。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搂紧了七花,轻轻的将她的小脑袋贴住自己的胸,一阵奶香从七花身上传了过来,肖大娘的心情慢慢平稳了下来,渐渐的合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肖老大依旧出去干活,二花带着几姐妹出去,彦莹带着六花在家里处理那些收购的小笋子,昨日收了四百多斤,还没有全部清洗完,擦盐抹辣椒面儿收坛子,今日要接着继续干。
六花也搬了条小杌子在彦莹身边帮着洗小笋子,一双小手浸在水中,似乎泡得肿起来了一般。她一边低头洗着小笋子,一边口中嘟囔:“三姐,前日简大哥不是说你很快又能赚到银子了?为啥还不见有人过来哇?”
彦莹微微一笑:“着急啥子?自然会来的。”
话音刚刚落,就听门板上有叩门之声:“肖姑娘,肖姑娘!”
六花站了起来,快活的原地转了个圈,一蹦三尺高:“三姐,你听你听,有人来找你,喊你肖姑娘!”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嘴巴翘了起来,肖家村的人,喊她三姐都喊肖三花,要么就喊肖家三丫头,喊“肖姑娘”的,肯定是肖家村外边的人。六花张开了双手,飞快的扑到了门边,从门缝里往外边瞅了瞅,就见两个年纪轻轻的人站在外边,身后还有一辆骡车。
肯定是来找三姐买酸笋的,六花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她踮起脚尖,努力的伸出手将门闩打开,笑盈盈的看了那两人一眼:“你们是来找我三姐买酸笋的吧?”
钱小四看着六花那机灵样儿,哈哈一笑:“可不是,给你说对了。”
“快些进来,快些进来。”六花听着果然是来买酸笋的,笑得眉眼弯弯:“我就在想着,你们咋就不来了呢。”
钱小四一步跨进了院子,朝彦莹点了点头:“肖姑娘真是勤快,又在准备做酸笋了?”
彦莹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树上取下了毛巾擦了擦手:“可不是,这酸笋,怎么着也要十三四日才能做成,收得越久就越香,我自然要提前做一些,免得到时候你们铺子里头断了货。”金主儿来了,心情实在是高兴。
☆、泄密
太阳已经升起,金灿灿的一地阳光,院子里放着一个木盆,有点点粉色的桃花花瓣飘到了盆子边上,将那木盆衬得古朴起来。彦莹站在那里,嘴角含笑,那笑容纯真而又欢快,看得钱小四微微一怔,没想到这肖姑娘笑起来竟然这般好看。
“肖姑娘真是有预算,怎么就算着我们酒楼会再来买你的酸笋?”钱小四有几分贪馋的看着彦莹的笑脸,涎着一张脸道:“难道肖姑娘就这般有把握?”
这酸笋,算起来实在是有些贵,三两银子一坛,一坛不过十五斤重,若是去称十五斤猪肉,也不过半两银子,钱小四十分纳闷,掌柜的却好像很不在乎,看着酸笋要卖完了,今日一早便打发他与酒楼的管事一道过来买酸笋:“快去快回,中午就要用呐。”
虽然说这两日,酒楼里生意十分好,一天就能耗掉两坛酸笋,酒楼里也着实赚了些银子,可钱小四还是觉得这酸笋太贵了,哪有这么贵的理儿?即便是豫王世子喜爱吃,借了他的名头卖了不少,可也毕竟只是小笋子做成的,哪里就金贵了?
今日掌柜的派他出来买酸笋,他就存了个心思,要与彦莹讨价还价,看能不能捞点油水。路上与那管事一说,两人都觉得可行,不管怎么样,一次捞个一两二两的,也不枉费自己来跑一场。
彦莹见着钱小四的话里有些试探,心中有所警觉,看起来钱小四心里还有小九九不成?她瞥了一眼钱小四与那个管事,微微一笑:“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我知道自家这酸笋做得不错,豫王世子来买,我都是收五两银子一坛,你们酒楼,我还是便宜卖了。”
六花在一旁转着眼睛,一手捉住彦莹的手:“三姐,他们到底是不是来买酸笋的?所了这么一阵子话,咋就不见他们掏银子哇?要是他们不买,咱们快些继续做酸笋,别搭理他们了,咱们时间可金贵。”
钱小四又气又乐,这肖家的姑娘一个个的真是厉害,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家家,就知道拿乔做致了,还装出一副不搭理人的神色来了!旁边管事轻轻咳了一声,掌柜的特地交代了快去快回,现在都已经辰时末刻了,可不能老在这里墨迹。
“肖姑娘,”管事伸手指了指院子外边:“我们掌柜的让我将上次的五个坛子也一道送了回来,他说这坛子放在店子里占地方,给肖姑娘送回来,又省得你花银子去买坛子。”
“掌柜的实在是有心。”彦莹听了也是高兴,没想到如意酒楼这掌柜的心肠这般好,虽然说只有五个坛子,可也要四百来个铜钱呐,每次四百,积少成多,那便是一笔不少的数目了。
“你看看,我跟小四来回一次也听不容易的,你就给个坛子钱,当我们的辛苦费,怎么样?”管事退而求次,瞧着肖家破旧的土砖屋,知道彦莹家里日子过得紧巴,肯定把银子看得重,要想从她手里抠出一两二两银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不如就拿这几个坛子钱,相信那姑娘应该会给——她去豫州城里买坛子,不一样要花钱?
彦莹心灵有几分不快,这些人可真真是彻头彻尾的小人,见着自家这般贫穷,不但不同情,却还在想着法子从自己手里抠钱。这五个坛子,是老板好心,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是老板安排来买酸笋的,如意酒楼自然算了工钱,可到了她这边,抹抹脸,就想要从她手里弄些银子出来,实在可恶。
“这位大叔,若是我能像你一样,穿着簇新的绸缎衣裳,只怕不用你说,我抬手就会给打赏,只是你瞧瞧我们家这土砖屋,实在是要花钱修葺了,没有银子怎么成?”彦莹笑了笑:“我最多能给大叔减二百文钱,其余便不用说了。”
那管事听了,脸黑了一半,只是酸笋只能在彦莹这里买了回去,也实在没得法子,他哼哼唧唧了一阵:“三百文钱,中不中?”
彦莹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你先给我十五两银子,我再给你三百文钱。”
管事从荷包里摸出了个一大一小两个银锭子,彦莹到里边拿出了一杆秤来,这是昨日托肖来福从豫州城带回的秤,秤杆黑亮亮的,上边银色的星戳子很是耀眼。
拿了秤称了重量,刚刚好十五两,彦莹又用剪刀将银子剪开,仔细看过以后发现不是铅胎,这才放心,像管事与那钱小四这般狡诈,她还怕他们那假银子骗自己呐。
管事见着彦莹动作纯熟,特别是验看银子的时候,那手法,那眼神,根本不似没有见识的农家女,心里头暗暗吃了一惊,这肖姑娘真是与众不同,跟她身后的屋子十分不搭调,就像草箕窝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
将银子收了,彦莹开始动手搬坛子,钱小四想到她屋子里边去帮忙,都被她婉言谢绝了,那屋子里堆放着她收坛子时用的一些材料,可不能让外人给瞅见了,这算是她的商业机密,一点也不能泄露出去的。
大花抱着叶儿走了出来,见着彦莹搬着坛子从旁边屋子里走了出来:“三花,怎么要搬坛子了?搬出去作甚?”
六花跳到了大花身边,伸出手来:“大姐,把叶儿给我抱,你帮三姐去搬坛子吧,有人来买酸笋了呐。”
大花抬眼看了看外边,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还穿着绸缎衣裳,心中十分欢喜,赶紧将叶儿送到六花手里:“六花,你抱着叶儿坐着,别站起来了。”六花年纪还小,就怕她抱不动,会将叶儿摔了。大花走到那屋子里边,斜眼看了看,六花抱着叶儿坐在靠背椅子上头,正撅嘴挤眼的逗着叶儿笑个不歇,这才放了心。
抱着坛子走了出去,那管事抬头望了望,见着跟在彦莹身后的大花,心中只觉吃惊,这肖家的女人个个长得不赖,这个看上去一身妇人装束的,应该是这肖姑娘的嫂子,也生得眉目教好。
大花见着那管事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有几分害羞,将坛子放下便转身往屋子里走,搬了第二坛到院子里头,便去六花手里接过叶儿抱着,不再出来。
彦莹瞧着那管事探头探脑的模样,心中有几分恼怒,伸出手来塞了三个小银角子到管事手中:“你自己掂掂,重量差不多。”
管事的接过了银角子,看了彦莹一眼,与钱小四一道走了出去,彦莹站在门口,笑着招呼了一声:“路上好些走,注意石头。”微风阵阵,吹得桃花片片飞落,她就如笼在花雨里头一般,瞧上去清丽不俗。
管事呆了呆,攥紧了几个小银角子爬上了骡车,与钱小四背靠背坐着,递了一个银角子给他:“下回你拿两个。”
钱小四接过银角子来,叹了一口气:“那肖姑娘真是抠门,竟然只给三百文。”
“人家日子也过得紧巴。”管事回头望了望那一线土砖院墙,摇了摇头:“也怪不得肖姑娘,只怕是家里穷狠了,遇着能赚钱的事儿,自然该要狠狠的来赚一笔。这笋只有春天生,到了夏季就没得卖了。”
“那倒也是。”钱小四点了点头:“她这般抠门,自然也是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两人正说着话儿,忽然就见一个妇人从斜地里走了出来,笑眯眯的伸出手来将他们的骡车给拦住:“两位爷,能问件事儿不?”
管事与那伙计到肖家村的时候,村子里静悄悄的,路边不见闲话的妇人,追着奔跑的孩子,两人就觉得有几分奇怪,虽说现在是农忙时节,可也不至于忙到村子里不见一个人吧?现在路上总算是见了一个人,忽然间又觉得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