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熙凤握着帕子道:“今日早上才跟妈说我身子重了要给大爷添个人,原本说是安儿,谁知晚上了,大爷叫了酒菜进了平儿房里。我听妈的关着门养身子也不知道,安 儿委屈得了不得地来与我说,我才知道竟然有这么一桩糊涂事。白日里已经与安儿说过了,安儿好生梳妆打扮了一日,谁知到了晚上,左右等不来大爷,偏大爷又去 了平儿房里。安儿气不过,哭得泪人一样,只说平儿抢了她的窝,哭天抹泪地跪着求我做主。”
薛姨妈待王熙凤有了身子后,就一直犹豫着如何旁敲侧击给薛蟠添个人,谁知不等她开口王熙凤竟然先提了,此时更万没想到薛蟠竟瞧上了平儿,也不说一声就猴急地占了平儿;平儿也是恬不知耻地就答应了;安儿更是没脸没皮地,为了这么一桩事竟然到正养胎的王熙凤跟前哭闹。
“你是个好孩子,蟠儿、平儿两个太不像话了!”薛姨妈气道,只是虽气,又莫名地安了心,原本还当薛蟠被王熙凤拿捏住,如今瞧着王熙凤也有拿捏不住薛蟠的地方。
王熙凤苦笑道:“是我没用,原以为大爷喜欢的是安儿,谁知又是平儿。大爷定是气我自作主张呢。只是事已至此,还请妈吩咐该如何处置?是不是要两个都给大爷留下?”
薛 姨妈嘴唇动了动,思忖着安儿太过放肆,竟然敢为了这种事到王熙凤跟前哭委屈;平儿也是,看她平日不吭不声的,竟然有胆子勾引薛蟠——只是薛蟠必定是十分喜 欢平儿才敢在成亲后头会子逆了王熙凤的意思办事,若将平儿打发了,薛蟠那鲁直的性子闹起来,家里鸡飞狗跳的还不算,若是气到了王熙凤那就了不得了。
思 忖一番,薛姨妈握着王熙凤的手,忙说:“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那平儿也很不像话,只是事已至此,只能如了蟠儿的愿了。有了你跟平儿两个,他一准不出去胡闹 了。那安儿不知天高地厚不分轻重地闹到你跟前,再留不得她了,只是她是你的人,要如何处置,自然由着你发落;那平儿,”一时为难地顿住,半天道,“我只装 作不知道了。”
薛姨妈的意思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由着平儿没个名分地做了薛蟠的房里人。
王熙凤今次来,就 是为了名正言顺打发安儿顺便叫平儿不能明公正道地做妾,听薛姨妈说了,嘴上埋怨两句薛蟠平儿瞒着她,又立时改了话头提起金陵的铺子来,愁眉苦脸地道:“我 那兄弟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作践起自家的买卖来!枉费妈疼我,叫我跟着大爷管了一些事,如今他又来添乱!”扶着炕桌站起来,立时冲薛姨妈作揖,“妈, 不是我不识好歹,实在是家里的事我再管不得了,免得坐实了人家那句‘将薛家东西都搬回了王家的话!’”
薛姨妈赶紧去搀扶她,连连 叫道:“哪个敢造谣说那些话?”追问之下,见王熙凤紧紧地抿着嘴不言语,猜着这话指不定是薛蟠不服王熙凤不把平儿给他,一时气急说下的,忙道:“你别他那 混话,我是信你的,既然叫你管了,还能不信你么?早先你妹妹也为了心疼你说过那样的话,我心里也觉那样妥当,只是后头一想你若撒手了,蟠儿一准又成了早先 那副不务正业、花天酒地、惹是生非的样子,这上头的事,还得是你领着。只要不事事亲力亲为,领着一些事,没累到自己个也没妨碍。”
王熙凤被薛姨妈劝说一通,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絮叨了两句,只说:“不打搅妈歇着了,我这就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来,待看薛姨妈要搀扶她,也不肯,出了门便令个小丫头扶着,望见薛宝钗披着大红牡丹折枝缎面披风立在门边,对她笑了一笑,便又扶着丫头去了。
薛宝钗带着温润笑意望着王熙凤领着两个小丫头去了,这才叫莺儿打了帘子进去,才进去就听见薛姨妈骂薛蟠贪嘴,不解地笑道:“哥哥又哪里得罪妈了?”
薛姨妈道:“这种事,你小姑娘家哪里问得?”望见薛宝钗不住地揉着手腕,忙招手令她走到跟前,替她揉了揉手腕,心里埋怨嬷嬷太严厉了一些。
“…… 妈跟嫂子说了吗?嫂子身子一天天重了,若不好生歇一歇,有个万一,这就是后悔不及的事了。”薛宝钗截开披风后紧挨着薛姨妈坐着,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实在是蹊跷得很:王熙凤怀胎四月,竟在前两日才被把出喜脉。也不知她先前为何瞒下了这事;她进了薛家后性子与先前迥然不同就罢了,连带着薛蟠也变得神 神叨叨的,竟像是两口子有事瞒着她们一样。
薛姨妈搂着薛宝钗,摩挲着她的肩头道:“我叮嘱她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了。”
“妈,若是嫂子累着了……”
“如 今这个样?还叫我怎么说?若不叫她管家了,岂不是叫人以为咱们当真是怕她将薛家的东西搬去王家?这还叫她以后怎么在府里服众?”薛姨妈蹙眉道,王熙凤要将 安儿给薛蟠,薛蟠又先斩后奏地占了平儿。这事不定多少人要说他们小两口离了心,王熙凤要失了宠呢。她万万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熙凤落到那步境地,不然她动了 胎气,亦或者薛蟠旧态复萌,那可怎么着?
薛宝钗忙道:“这与服不服众又有什么关系?哥哥与嫂子那样要好,难道有哥哥给嫂子撑腰,家里还有下人给她脸色看不成?”并不是她要掌权,她一个姑娘家哪有那么大野心,只是想将王熙凤手中账册拿来,瞧一瞧他们夫妇这么些日子都做了什么事。
“你哥哥那朝秦暮楚的性子,还不定如何为个不三不四的丫鬟不给凤丫头脸呢。”薛姨妈冷笑道。
“这又奇怪了,哥哥娶妻后规规矩矩的,怎又……”
“这不是跟你这姑娘家该说的话。”薛姨妈说着,起身催促薛宝钗去回房歇着去。
薛宝钗纳罕不已,心道原本薛姨妈也觉王熙凤与薛蟠太亲近了些有些吃王熙凤的醋,怎地一日间又觉薛蟠会不给王熙凤脸?百思不得其解,只在心中越发觉得王熙凤进了薛家后处处忍气吞声所图必大,也不好追问薛姨妈,只得自己去了。
次日一早,薛姨妈令人去给平儿送了参汤,此外再没一件赏赐、再没叫人说一句话。
平儿得了参汤,便捧着青瓷汤碗到王熙凤房中来给王熙凤看。
这会子薛蟠早因觉愧对王熙凤去前头书房看账去了,王熙凤盖着毯子坐在炕上,看了那汤,就笑道:“老奶奶赏你的,你就喝了就是。”
平儿料到这汤自己非喝不可了,于是当着王熙凤的面喝了汤,见她不自在地动一下,立时乖顺地去替她整理靠枕。
“哎, 昨晚上老奶奶将我唤了过去,也不知道她喜欢安儿什么,一定要安儿,我好说歹说,她才答应打发了安儿出去只留下你。”王熙凤叹了一声,仔细留意平儿,见平儿 除了脸颊上有一点绯红,竟与旁日并无两样,一点子恃宠而骄的意思都没有,于是拉着平儿的手,在腕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的赤金镯子戴到平儿手上,“你放 心,委屈不得你。待你有了消息,我便请老奶奶给你摆酒叫你做了二房。”
平儿笑道:“我如今只盼着奶奶能生个小哥儿来叫我抱一抱, 旁的一概都不想。”依着旁人家的规矩,如今她做了薛蟠的人,就当是被王熙凤领着去见薛姨妈,给薛姨妈磕了头再得了薛姨妈的赏赐;如今赏赐没来,只来了一碗 汤,她焉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汤?心里也不将王熙凤嘴上的话当一回事,得了镯子后,不免又将薛蟠一早赏给她的香珠串拿给王熙凤看,随后低声道:“奶奶,宝姑娘 一直撺掇着老奶奶叫奶奶撩开家事,奶奶心里可想到应对的法子了?”
王熙凤得意道:“她一个早晚要嫁出去的姑娘也敢搅合娘家里的事?!她若懂事一些,将来多给她一些嫁妆也无妨。不然……”哼笑了一声,只觉薛宝钗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平儿见她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便笑道:“奶奶有主意就好。”
“哎, 我那嫡亲的兄弟在金陵给我惹事,小姑子婆婆又成日里盯着唯恐我拿捏住了大爷,如今也只有你一个能跟我商议着事了。”王熙凤感慨着,令平儿坐在炕上,看她身 上衣裳还是当初陪嫁时做的衣裳,就道:“我箱子里还有几身今春才做的新衣裳,我以后是穿不得了,留着放旧了也可惜,你自己个开了箱子拿去吧。”
“多谢奶奶。”平儿跪在炕上,正待要与王熙凤说起家事,听门外小丫头说薛宝钗来了,忙起身去迎。
薛宝钗穿着一身杏色缂丝褙子,越发衬得肤白如雪,含笑进来了,就道:“嫂子,我来给你请安了。”一大早就听说安儿被打发出去了,此时再看王熙凤、平儿主仆,不免就带了两分深思。
“劳你大驾了,快坐吧。”王熙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