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天,小胡子送过来一个案子。
“大人,这可真是一桩天怒人怨的案子!”小胡子还没把罪状交到苏既明手里,就已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激动道,“可恨呐,实在太可恨!该死的登徒子当街调戏良家姑娘,还把姑娘强行掳走强|暴。可怜的姑娘抵死不从,却被他活活掐死。简直是禽兽!连禽兽都不如!”
苏既明有些稀奇地看着他。这案子听起来那登徒子确实可恨,但小胡子是个很圆滑的人,甚少会这么义愤填膺,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强的正义感?他接过罪状书看了起来。一个名叫于八的男子三天前在街上喝醉了酒当街调戏少女,还将少女掳走强|暴,最后残忍杀害少女。官府已经收集了几名证人的证词,这案子看起来和小胡子说得并无二致。
苏既明皱眉:“这么大胆子?”
“简直胆大包天,”小胡子连忙附和,“那于八仗着有人给他撑腰,就是一个街头恶霸!这种人,必须严惩!”
“有人撑腰?”苏既明捕捉到了关键,“他什么来头?”
小胡子观察着苏既明的表情:“他的妹妹是覃知州最宠的小妾。官差把他抓回来,他还叫嚣着他是覃知州的小舅子,我们敢抓他,说要给我们好看哩!”
苏既明挑眉。这下他知道小胡子为什么一进屋就跟个唱戏的似的手舞足蹈了。
覃春虽然还没被革职,大抵是皇命还没那么快到,但他已经被魏琼架空了,所以最近这一阵子他索性称病在家里不出。惠州府的人都知道,赵采已经快不行了,覃春的官途也走得差不多了,尤其这小胡子,现在抱苏既明和魏琼的大腿抱得那叫一个热乎,一来怕作为覃春旧部会被覃春拖累,二来也指望魏琼和苏既明能带他升官发财。如今犯案的人是覃春的亲戚,他表现得义愤填膺,是做给苏既明看的,想要撇清和覃春的关系,在苏既明面前表忠心。
不管小胡子是怎么想的,也不管这个犯人到底是谁家亲戚,这种案子没什么可说,苏既明在罪状书上批下一笔,道:“有司查明之后,如果罪证确凿,斩!”
小胡子连忙竖起手指:“大人英明!”
苏既明摆摆手,示意他如果没别的事就滚蛋吧。
两天后,苏既明的伤情已无大碍,他便又回去官府上工了。
接近午时,苏既明来到官府。他到的时候,覃春正在跟小胡子纠缠,小胡子一脸为难,看到苏既明来了,就跟看到救兵似的眼前一亮:“苏大人,你来得正好!”
覃春一见苏既明,脸颊上两坨肉就耷拉下来,一副丧气模样,显然十分地不待见苏既明。
苏既明当然也不待见他,问小胡子道:“怎么回事?”
小胡子看似是跟苏既明说悄悄话,实则声音响得覃春能听得一清二楚:“就是先前那个于八的事,我同大人说过,那于八是覃知州的亲戚,不过大人您说了,那于八罪大恶极,必须处斩!覃知州是来为于八求情的,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小胡子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苏既明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覃春听的。如今覃春虽然大势不好了,但毕竟在惠州当了那么多年的地头蛇,盘根错节的势力总还有些,小胡子不敢得罪他太狠,一面抱着苏既明的大腿,一面又对覃春虚与委蛇。实则他也曾被覃春那嚣张跋扈的小舅子给欺辱过,搜罗罪证给于八定罪的事他干得最积极。可覃春一来找他说这案子,他马上全都推到苏既明身上,说是苏既明一力要处死于八,自己是有心无力。
苏既明蹙眉:“于八认罪了吗?”
小胡子点点头:“认了,认了。”
覃春瞪了他一眼,道:“我可是知道衙门审讯的那点手段!你们该不是屈打成招了吧!”
苏既明呵呵冷笑一声。
于八当街拖走少女的事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少女拼命抵抗呼救,但力气太小,挣扎不过。于八是出了名的恶霸,身边又带着一堆地痞,路上的行人有的不敢去招惹他,有的又打不过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少女被带走。等少女的父母得到消息赶过去要人的时候,少女已经没气了。这案子可说是人证物证俱在,并不存疑。
苏既明懒得搭理覃春,转身就往内堂走,覃春连忙冲上去拦住了他,硬是挤出一个笑来:“苏大人,这案子,你可得查的再仔细点吧?”
“人证物证俱在,杀人偿命。”苏既明冷冷地抬眼,“还要查什么?”
覃春道:“话不要说得那么满嘛,说不定还有什么疑点。据我所知,那个死了个女人原本身子就不好,没准她是病发了呢?至于你说的证人,也已经有人想起是自己看错了。”
那于八是覃春最宠爱的小妾的亲哥哥,自打于八被关进大牢以后,那小妾在家里天天一哭二闹三上吊,骂覃春没用,连小舅子都护不住。于八一天不被放出来,那小妾就一天不给覃春碰,可把覃春憋坏了。
这要是搁在从前,这算是什么大事呢?不过一条人命,覃春是惠州知州,随便吩咐一句就放人了,打这苏既明回来之后,他地位大不如前。他说要放人,居然没人理他,他就只好掏钱去收买证人,迂回绕了好大个弯子。
苏既明停下脚步,招来官吏问道:“于八的案子,有人翻供了?”
官吏道:“是有五个已经改了供词。”
“一共多少证人?”
“十几个。除了那五个,还有两个不肯出来作证了。”
“派人去查,那个翻供的证人是否被收买,是否被人威胁,一旦查明他们是收钱改供词的,没收贿银并处罚五百钱,张榜通报。剩下的还没有翻供的,派官兵保护他们,如果有人敢来威胁或者收买他们,统统抓进大牢!还有,若是官吏敢受贿或徇私舞弊,罪加一等!”
“你!”覃春终于绷不住脸了,“苏既明,你这是挟私报复!”
覃春现在好歹名义上还是惠州知州,一旦苏既明这么做,翻供的证人被通报处罚,全城老百姓都会知道,惠州已经变天了,没有人会再把他覃春放在眼里!
覃春就不信这做官的谁会没点猫腻,大多点事,不就是死了个老百姓么,要是换做是苏既明的小舅子他还能不帮?他故意这么“秉公”,分明就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没准,就是因为知道了是自己的小舅子,才非要处死于八的!
苏既明自觉跟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说,不必浪费时间,连理都不理他,直接进堂去了。
覃春在他背后咬牙切齿:“苏既明,咱们走着瞧!”
小胡子跟着苏既明进了前堂,拐到覃春看不见的地方,他立刻一脸谄媚地对苏既明竖起大拇指:“苏大人,你太厉害,太有魄力了!那些徇私枉法之徒就该狠狠打击,我对大人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少拍马屁!”苏既明不耐烦地打断他,想了一会儿,道,“这案子你去跟特使大人通报一声,让他派人盯着覃春,免得覃春乱来。”
小胡子应了一声,还想跟苏既明再套套近乎,苏既明还要办公,嫌他碍事,冷着脸把他给支走了。
☆、 第二十七章
小胡子出了前堂,覃春已经不在了。他奉了苏既明的命,要去找魏琼汇报覃春的事。他一路走还在想着,看刚才那样,覃春只怕是真的再难翻身了,幸好自己及时从覃春这条船上下来了,要不然受他拖累可还了得?越想越觉得庆幸,自己真是够机智。
然而小胡子还没高兴多久,忽觉后颈一记钝痛,两眼一黑,手脚发麻。他短暂地失去了一阵知觉后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拖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覃春带着两个强壮的家仆,一脚踩在他胸口,冷笑道:“金乙啊金乙,你可真是好一条见风使舵的狗。怎么着,你是看我没出路了,就急不可耐认新主人了?”
覃春憋了一口恶气,想到从前对着自己像条狗似的流哈喇子的金乙如今儿个竟敢不听自己的了,就得拿他开开刀,好好泄一泄心里这口气。他这惠州知州,按说应当是百姓的父母官,但他仗着自己山高皇帝远,做的却是惠州的霸王。惠州治安混乱,他非但不治理,还养了一群地痞流氓,又和不少山贼土匪勾结在一起,强占土地,侵吞财务,但凡有人敢不服他,他自有办法收拾。然而自打魏琼来了,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虽然养了一群无赖,但魏琼手里却控制着许多兵力,收拾他这个无赖绰绰有余。况且他在京中的大靠山赵采如今已经自身难保,所以他只好夹起尾巴做人。
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魏琼欺负他也就算了,苏既明跟他过不去他也暂时不敢有大动作,可是连金乙这条狗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如何还能忍?
覃春狠狠踹了脚小胡子,道:“给我打!”
两名强壮的家仆扑上来就是一顿乱揍,小胡子哪里受得了这个,哇哇乱叫:“覃大人饶命啊,小的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