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我们校校真能干。”

我扯了个笑没说话,正值生理期,忙了一天很乏力,只想赶快把活干完早点休息。

外婆回忆道:“你这点遗传你妈。以前我不会做饭,退休之后才学的。之前都是你妈做,我每天下了班到家,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饭做得好好的,什么都不用我操心。后来她大学住学校宿舍,第一年我可不习惯了,家里什么都得自己做,可想她回来了,天天盼着她赶紧毕业回来工作。她一回来,我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所以她后来出嫁的时候,我可舍不得了,哈哈哈。”

我听着却不大笑得出来,于是保持沉默。

外婆:“你小时候你妈对你严格,那时候我还觉得她太凶了,现在想想,幸好她把你锻炼出来了,不然她不在家,这个家要怎么办啊。”

连续多日的低沉情绪消磨掉了我些许的耐心,于是干巴巴道:“还有大姨。”

外婆摇头:“你大姨不行,你大姨从小身体就不好,她干不了活。”

我:“大姨体质不好是因为她从来不运动也从来不干活。要论体质,我妈早产,外公说差点没活成。”

外婆摆手:“你大姨从小就没你妈能干,脑筋也没你妈好,我们也不指望她。”

我:“我妈也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会的啊。您一直惯着大姨,什么都不让她做,她永远也不会成长的。”

外婆:“她都已经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我去逼她学这个学那个么?女孩儿家不要那么拼,太太平平过她的日子,她过得开心就行了。”

我:“您怎么从来没把这条原则用在我妈身上呢?”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问她是不是开心,是不是愿意呢?如果说我心里对老一辈一丝埋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某种程度上,娘亲从小的成长经历决定了她对我的教育培养模式。

外婆笑道:“你妈本来就能干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头的火苗蹿起来之前,放弃了这段鬼打墙的对话。这样的对话在过去许多年里上演了无数次,每次都无疾而终。

外婆:“对了,我在家不好好的,护工起不到什么作用,你把她辞了吧。”

我无奈:“您怎么还记着这茬呢。我坦白跟您说吧,只要您在这一天,护工就在这一天,我不会辞退她的。”

外婆面色消沉下来,没再和我说话。

稍晚,娘亲打来电话:“这两天还好么?”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娘亲:“护工怎么样?”

我:“护工是我同事介绍的,经验丰富,脾气特别好,曾经把同事的妈妈一直照顾到病逝,老人家临走之前还嘱咐子女一定要包个红包谢谢她。外婆这几天没少跟她使性子,她也没发火,照顾得挺好的。”

娘亲“嗯”了一声:“那就好。”随口问道,“顾魏呢?”

我下意识地回答:“出差了。”

娘亲随意道:“是么,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医院值班。”

我=_=:“…………”娘亲每次诈我都诈得我毫无防备。

娘亲:“你们俩怎么了?”

我:“闹了点别扭。”

娘亲:“因为外婆?”

我:“妈,我们能不谈这个么?”夜深人静的,我怕一细说,说着说着万一哭了那就尴尬了。

娘亲沉默了几秒:“我这边事情一完我就赶回去。”

我“嗯”了一声,想想娘亲其实很辛苦,她年轻的时候肯定过得比我累多了。挥去大脑里那些低沉的情绪,我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妈,我以前带小仁的时候,他怎么调皮,我都觉得他可爱,他闯什么祸,我都觉得我能理解我能原谅他,为什么现在面对外婆使性子,我却觉得有的时候特别不能理解呢?”

娘亲慢声道:“因为期望值不一样。对于小仁,你知道他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你对他的期望值低,所以宽容。对于外婆,你觉得她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应该豁达应该什么都想得开,你对她的期望值高了,自然也就容易失望,也容易失去耐心。还有一个,就是走向不同。小仁那时候是一张白纸,你教什么他学什么,你知道他会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好,而外婆这张纸上,画已经成型了,你改变不了什么,在很多问题上你们的价值观背道而驰,她越来越不愿意改,你越来越坚持你的方向,自然就会觉得你们越来越远。校校,照顾老人不是让你放弃你正确的价值观去顺应她错的价值观,而是让你学着不得不忽视她的一些缺点,引导她,让自己越来越宽容。她听劝,能改,当然好,不听劝,不肯改,她依旧是你的外婆,这层血缘断不掉。”

二八四

新的一周,外婆对护工的不满丝毫不见减退,持续升级,拿出了当年地下工作者的精神和孙阿姨斗智斗勇。相对的,我对孙阿姨的歉疚也不断升级,毕竟她可以选择不做我这单生意,却一直耐着性子见招拆招,把外婆照顾得没出任何差错。

一日我下班到家,看到孙阿姨守在卫生间门口不断劝说,外婆趁她去厨房洗水果的时候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已经六十多分钟了……

我劝了两句依旧不肯出来,索性翻出钥匙,直接打开门。

外婆看到我们突然冲进去非常意外:“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我的家里,没有我打不开的门。”我和孙阿姨将她架出卫生间,无奈道,“您这样,中风还没好,痔疮又要犯了。”

安置好外婆,我向孙阿姨道谢:“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孙阿姨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小林,我以前也碰到过不愿意用护工的病人,但是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你外婆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孙阿姨为难地措辞了半天,“她以前……有没有精神病史?”

我愣了一下,之前只觉得她这次生病偏执得厉害,却没往那个方面想过。回忆起她多年前癌症放化疗,曾被诊断为轻度抑郁。

孙阿姨看了看我的表情,更加放轻了声音:“你要不考虑带她去……诊断一下。”

我回神:“我会考虑的……谢谢。”

二八五

我去了趟医院,没看到顾魏,却碰到了陈聪。

所有的人都可能不知道顾魏搬到了宿舍,陈聪肯定知道,他和顾魏一个宿舍,每天午休都在一起,根本瞒不住。

陈聪:“来来来,我们聊聊。”就把我拽到了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