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2 / 2)

“我不是说茶。”姚韵怡看着她,笑眯眯道:“柑橘的清新,还有马卡龙的甜香,红粉恋歌非常适合刚陷入热恋的女孩子。”

阿绣的脸慢腾腾红了起来,她笑着低下头,却没有否认。

那晚之后,霍锦宁吩咐船上的私人管家将这只香水送到了她的房间,并且告诉她,花开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其独特的美丽,静心等待,不必着急,浓郁的玫瑰香还不适合她。

这个男人啊,那样清高冷寂,禁欲矜持,可真的想看穿女人,拿捏心思时,又偏偏通透得要命。倘若他真的诚心实意想要哄一个人,实在叫人招架不来。

姚韵怡看见她的甜蜜笑容,心情也很愉悦,感慨道:“诶呀,爱情真是世界上最罗曼蒂克的甜点。让我想起了维国和我求婚的时候,你知道吗?他那时正陷入北洋的派系斗争,即将被驻派到一个南非小国,可我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了嫁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当时觉得做外交工作,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出使各国,不过仰人鼻息。可维国告诉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义所在。他是真义士。”她轻笑了一下,“中国需要这样千千万万个义士,劈开荆棘血路,后人才有光明坦途。”

阿绣瞬间觉得豁然开朗,盘桓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似乎终于找到了回答。

如若能选择,谁不愿生在贞观之治太平盛世,然而睁开眼这个国家已经满目疮痍山河狼藉。旧式读书人为国为民,不求名利,可终究还是要求名垂千史,流芳百世。而面前这一条路,假如注定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呢?假如注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逃不脱死后背上千古骂名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义所在。

李中堂如此,王维国先生如此,所有在国际上面对列强的霸权强势,忍辱负重为国家争取每一份利益的外交官,都是如此。

.

一月十二日,历经二十多天的海上行程,辛德胜号邮轮终于在一个多雾的清晨驶进了三藩市港口。

阿绣随着人流走下舷梯,首次踏上异国他乡这片陌生的土地,她小心而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可惜他们并没有时间对这座城市多做欣赏,万国博览会将于二月二十日正式开幕,时间紧迫,事务冗杂,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到达美国之后率先要应对的是报关、点验,与官方接洽,在参加过博览会官方为招待参展代表团而举行的宴会后,来不及下榻酒店,顾不得舟车劳顿,此次展会的负责人事务局陈美庚局长便带着十数名工作人员,匆匆赶往在建的展馆现场,查看中国展览馆的建设进度。

会址选在旧金山海湾与陆地的交汇处,主展厅共分十一个展馆,占地六百二十五英亩。中国的参赛展品最多,因此得到五万平方英尺的场地,位于美术馆西北面,与加拿大馆相毗邻。

中国展馆按照传统宫廷建筑风格设计搭建,仿照紫禁城太和殿,分为正馆、东西偏馆、亭、塔、牌楼六部分,雕梁画栋,飞檐拱壁,尽显东方气韵。设计建造展馆的总工程师,是国内传统建筑学领域的奠基人,曾任北洋政府内务总长的詹子民先生,他早已于去年九月带人赴美,十月举行奠基仪式,正式破土动工。

在一片紧锣密鼓、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工人们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詹子民先生向陈局长等人展示展馆工程图,汇报施工进度,预计该展馆将按照计划在十日内如期完工。

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没有出差错,众人心里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霍锦宁给阿绣介绍了两位旧友,他们也正在参与中国馆设计建造。

“这位是谢玄康,我与瑜儿自幼便认识的谢大哥,这位是她的夫人王渝。”

当初王渝追随谢玄康来到美国,二人一同入学宾州大学建筑系,于去年双双获得学士与硕士学位,并与年底在中国领事馆举行婚礼,喜结良缘。

他们与霍锦宁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尽在不言中。

昔日一别,匆匆数载,当初豪言壮志,远渡重洋的少年人,如今终于学业有成。来不及荣归故里,便已马不停蹄的投入到了报效祖国的事业中。

阿绣见他们郎才女貌,气度不凡,当真是一对志同道合的璧人,心底羡慕。

王渝主动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笑容亲切:“这是阿绣妹妹吧,锦宁和瑜儿给我们的信里都提过你了,刚才韵怡婶婶也和我一直夸你呢,说你聪明好学,工作进步飞快。”

阿绣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懂,只能努力学习了。”

“不必担心,接下来你会有很多学习的机会。”王渝半开玩笑的抱怨:“因为在这里需要你沟通翻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

参与一个国际性的大型展览,对于经验几乎为零的中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即使身处黄金海岸,度假天堂,但这一次美国之行并不是一趟休闲之旅。从靠岸旧金山的第一天起,阿绣以及身边所有人的时间都被快进了,每个人各司其职,分/身乏术,忙得连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霍锦宁、王维国等人要与陈美庚局长一同参与博览会官方,以及代表团内部的大小会议,与官方沟通,与他国协商,考察研究,从早到晚应对各种层出不穷的问题。其中不乏歧视与刁难,都被中方尽力的周旋化解,力图争取最大权益。

而阿绣同样忙得昏天黑地,起初她是跟在姚韵怡身边做整理文件材料的助理工作,后来翻译人员实在短缺,她被拉去充数。从前很少与人用英文交流的人,如今迫于无奈之下不停的与各种各样的洋人对话,再绞尽脑汁的翻译成中文。那段日子里,阿绣闭上眼睛就是满天乱飞的拉丁字母,看什么想什么都自动自发的在脑海里转化成英文,连半夜做梦喊出的话都是汉英夹杂的胡话。

人的潜力真的可以在巨大的压力下被激发出来,起初不敢张开嘴说话,硬着头皮连说了一段时间,熬过最崩溃的阶段,某一天开始,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开关忽然被打开了,断断续续的单词,被连成了句子,一串串长句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虽然在语法和发音上还有待提高,但阿绣真的再也不害怕和人用英文交流了。

王渝拉着她的手欣喜道:“阿绣,你做到了,当初我适应这一步用了差不多三个月,而你只用了两个礼拜,你这样努力刻苦,我由衷的为你高兴。”

王渝说这话时,眼里神采奕奕,眼下却是一片乌青。为了按计划如期建造展馆,詹子民先生,谢玄康夫妇与一众工程师、工人,已经是彻夜赶工,马不停蹄,连续工作了小半年。而展馆建成之后,面临的下一步难题是布展。

中国参展物品数量庞大,如何在展馆内被合理安排,是个不小的挑战。陈美庚局长没有气馁,他带领着四十余名工作人员,精心设计,与其他国家积极协商,将中国的参赛产品分门别类布局,并且还分出一部分展品在其他馆内陈列,力求最大程度上让中国的参赛展品被世人所见。

终于,在所有人殚精竭力的努力之下,一切万事俱备。

三月八日这天晚上,清风朗月,暮夜繁星,旧金山的月光温柔的洒在中国馆正门牌楼上,明黄琉璃瓦,朱漆坊柱,坊壁盘龙飞舞,气势万钧。仿佛身处百年前的安定门内成贤街上国子监外,让人有一瞬时空错觉。

霍锦宁牵着阿绣的手,两个人静静的漫步在空无一人的展馆里,谁也没有说话。

明天就是展馆开幕的日子了。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静下来好好相处一会儿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各自忙得昏天黑地,偶尔见面,也只能匆匆说上几句话。最长一次,两个人有超过十天没能见上一面。彼时博览会官方对参赛的茶叶包装提出质疑,临时要求更换包装,用洋铁罐代替木箱和纸包,为了这件浩大的工程,代表团所有人设计包装,跑工厂,订铁罐,谈价格,不少人好几夜没有合眼。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霍锦宁轻声道。

阿绣笑着摇头,她很累,可是真的很开心。此时此刻还兴奋得毫无睡意,想象着这片西方建筑群落里,唯一东方风韵的展馆,明日开幕仪式上,人山人海,万众瞩目的场景。

“这段日子,我见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如果不是踏出国门,亲身亲历,我永远都不会有这样深切的感受。”

亲眼看见西方国家的繁荣,领悟到祖国和西洋的差距,感受到洋人的傲慢与强势,这一切都化作内心的一种冲动,一种欲望,指引着她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