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寒假了,您要照这个水准做饭,我开学得胖十斤。”
“吃吃吃,你使劲儿吃,你就是太瘦了,学校的食堂有什么好吃的,以后想吃什么打个电话回来,妈给你做,我买了好几本菜谱呢。”周曼一连给杜暄夹了好几筷子菜,慌乱得满桌子不知道往哪里下筷子才好。
杜暄吃得很香,周曼看得心酸。
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很少有人真心实意地夸过自己。生活在一个秉持着女孩子读书不如嫁人理念的小乡镇,父母能供她念完高中已经是全镇的楷模了,大专都靠自己勤工俭学念下来。工作了,过低的文凭让她成为不受重视的那个人,即便干出点儿什么,也被人恶意揣摩;嫁人了,老公嫌她为人处世不够灵活,嫌她没利用好林廷安拉拢住林毅,有个争气的儿子,可母子之间势同水火。她一直在负重前行,习惯把白眼当做鞭子,也学会了反过来用指责来推着杜暄前行。
可是今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是一种多么让人振奋的实情,尤其这种夸赞来自杜暄。周曼觉得,什么分红啊,什么业绩奖啊,都不如儿子的一句“我妈真牛”。
我妈,真牛。
周曼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多简单的一件事儿,如果在小暄拿回第一个年级第一时说一句“我儿子在真牛”,而不是等到他十八岁拿到全市第二名才承认,小暄的生活是不是会快乐很多?是不是这种放在别人家习以为常的母子间逗贫嘴的对话,也能在自己家里天天出现?
饭桌上陷入了一阵沉默,杜暄放下筷子,说:“妈,我不在家,您……习惯吗?”
周曼下意识地想点点头,刚晃了一下头又摇摇头:“不习惯。”周曼说这话有点儿艰难,这么坦诚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于她而言确实有些不习惯。
“那我以后没事儿就回来看看您。”
周曼点点头又摇摇头:“太远了,别浪费那个时间。我知道你们医学院学习压力特别大,你又参加了那么多社团,你忙你的就好了。”
杜暄:“我会安排好的,您放心。”
周曼咬着下唇,心里高兴得想要大叫,这个家的确太安静了。每天下班回来冷冷清清,开个电视都能被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吓一跳。她渴望能有人跟她说说话,尤其渴望儿子。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好好听过儿子说话,现在她想听了,却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杜暄伸手拿了一个空碗,盛了一碗汤站起来给周曼:“妈,新年快乐,我们都要好好的。”
周曼接过这碗汤:“一定要好好的。”
杜暄坐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时宽松的睡衣衣领下露出半个红色的印子,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非常显眼。周曼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盯着杜暄脖子上的那个红印,觉得刚刚热乎起来的心迅速凉了下去。她并不反对杜暄找女朋友,也曾经说过要杜暄把喜欢的女孩儿带回来看看。可现在,杜暄刚刚跟她说完“我们要好好的”,转眼他就要属于另外一个女孩子了。
一分钟前他说:“我没事儿就回来。”
一分钟后,脖子上的那个红印昭示着这个孩子到底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周曼盯着碗里的饭,慢慢地说:“小暄,有女朋友了吗?”
杜暄顿了一下:“没有。”
周曼苦笑一下,他连句实话都不肯跟自己说了吗?
“没有……就好好念书吧,遇到合适的跟妈妈说一声。”周曼艰难地说,满桌子的菜都失去了味道。
一月一号,杜暄老老实实地在家陪妈妈,说是陪妈妈,其实母子两个也没什么可说的,一个在客厅看电视,一个抱着手机聊微信。周曼的注意力全在杜暄的脸上,看着儿子眼睛里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她有点儿心酸。上周回来时还不是这个样子呢,这半年以来,他的情绪一直不高,无精打采日渐憔悴。可一夜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高考刚刚出分时的状态,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眼里永远笑意盈盈。
这短短的一周到底发生了什么,答案就在那个红印子上吧。
周曼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问,这实在太难了,跟她过去十几年的习惯和方法完全不一样。她焦躁不安,不知道这个女孩长得好不好看,家世背景好不好,学习好不好,人品好不好,但是她知道杜暄,现在的杜暄是最快乐的,也是跟自己最亲近的。周曼攥着拳头,强迫自己紧紧地闭上嘴,把目光调转回电视屏幕上,小暄是她最后拥有的,她不能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