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投机,元光耀甚是愉悦。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他就留吴炜吃晚饭。吴炜礼仪性地推辞了下,还是留下来用膳了。
这样一来,当吴炜离开元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再等到他回到自己家里,吴清黎早已吃过饭,正在书房里用功。
吴炜进门,绕过长几,站在儿子背后。可吴清黎太过专心,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的到来。吴炜看了好一阵子,最终没忍住先出了声:“清黎。”
“……阿耶?”吴清黎被惊了一下,差点让手里的毛笔滚出去。“您不是去元府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吴炜说了句善意的谎言。“你知道我去元府了?”
吴清黎点头,脸上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大变化。
但吴炜却知道,这只是表象。“我去和元大谈点事,关于吐蕃使团。”然后,他就把早朝时的事情简略说了一说。儿子大了,该知道的事情他自然要告诉。
吴清黎又点头。国子监里全是些官宦子弟,对朝中消息灵敏度极高,他已经略微听说了一点。“阿耶辛苦了。”
吴炜倒不觉得有什么辛苦。鸿胪卿相比于安南都护,还是后者事情更多更忙。不过鸿胪卿不做事则已,一做事就必须漂漂亮亮的,一丝行差踏错都不能有。“不过是分内的事情,”他道,“阿耶自能处置。”
吴清黎第三次点头。然后他垂下眼睛,重新拿起毛笔。
吴炜知道,他这时就该走了。但瞧着儿子貌似平静的反应,他略有些心疼:“清黎,你该做的都做得很好,不要再想了。若是一定要说什么原因,只是你们有缘无份,怪不得任何人。”
这说的“你们”是谁,就很明显了。心仪过吴清黎的女子很多,但他心仪的女子却只有一个。吴炜知道得晚,但吴清黎一直很清楚。
他在岭南时见过她,心驰神往,心向往之;他满心想着,等他高中以后便要向她提亲,读书的动力都更足了……
但现实呢?
她回了长安,他好容易也得到去长安的机会;本想着,以她的年纪,半年功夫不至于如何;可他真到长安时,才知道她早在三个月前就领了皇帝赐下的册书——
“册尔为德王妃。”
这简单的六个字,把她推到了别的男人怀里,使他永远失去了娶她做夫人的机会!
吴清黎本觉得自己运道太差。他以为,若是他能早些和父亲说,让吴炜去和元光耀提亲,事情就说不定不会变成这样。
都是他的错!明知道她有才有貌,肯定招人喜欢;就算顶着被父亲责备的危险,他也该冒失一次的!
事实上,在确实和所谓的德王照面之前,吴清黎都坚定地这么认为。他觉得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而他却没有抓紧机会。但当他发现,他在岭南时见到的那个男人正是德王萧欥时……
吴清黎的自我世界崩碎了。他意识到,她会嫁给另一个男人,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暗中一步步策划好的——
自己回长安,再把元光耀升擢到长安,这样作为元光耀女儿的元非晚就能赶上德王妃的采选,直到最后顺利成为德王妃!
据说,德王萧欥十三岁带兵打仗,一路所向披靡,至今未尝败绩;吴清黎之前有那么些怀疑,但他现在再相信不过了——
因为他,本来拥有先机的他,在情场上被萧欥打得落花流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吴清黎握笔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根本不是他和她有缘无份,而是他确实技不如人!吴炜那么说,也只是为了让他好过;毕竟,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根本没法和亲王抢夫人!
那他还能做什么呢?如果不能娶到她,那至少要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吧?不然,若是她渐渐地连他的名字都遗忘,他岂不是太悲惨了吗?
这才是吴清黎立誓不高中就不娶妻的真正原因。
因为他想,若是他能考个状元,他和德王之间的差距大概就没那么大了,好歹能博得她的注意;情况好的话,说不定还有一句夸奖呢,对吧?虽然就算有,他也听不到了……
对吴炜来说,就算他不清楚儿子内心到底是如何弯弯绕的,但他好歹也能猜出一二。整件事无非是自家儿子看上了元家芷溪,结果没想到德王同样看上了元家芷溪,并且雷厉风行地先下手为强了——
总结就是一句话,自家儿子暗恋没表白就失恋了,彻底地。
确实惨,吴炜也确实心疼。但他是个明智的人,知道这事儿最好到此为止。想想看,皇帝册书都下了;他是能和德王叫板呢,还是能和元顾两人翻脸呢?
答案显然是都不能。他要是真那么做了,就是脑子进水,二三十年官儿白当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到此为止。毕竟吴清黎的心思还好好地装着,长安城里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么,捂到发霉以至于烂掉就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他儿子,对他,还是对元家以及德王,都是这样。
吴炜很明白这点,而且他知道吴清黎也同样明白。吴清黎拒绝掉一干提亲意向的人家,他固然难做人;但瞧着儿子化悲愤为动力,他还是很欣慰的。
儿子又不是不娶妻,只是晚一点而已嘛!元光耀和顾东隅也都肯定了,儿子很有希望高中!
那晚一点又怎么样?又不是娶不到老婆!而且,等他们条件变好后,门当户对的人家条件也会更好!另外,给儿子一点缓冲时间,难道不比逼着儿子硬娶个儿媳更好?做父母的虽然着急抱孙子,但也总该为儿女设身处地想想心情和未来,是吧?
所以吴炜对外彻底瞒住了此事,包括对元光耀。他觉得这事儿和元府半毛钱干系没有,元府和自家儿子都没错。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的话,他大概只能抱怨,老天为什么把元非晚塑造得那么完美,以至于他儿子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倾心了。若他能有个这样的儿媳,自然是很好的;可惜,她已经是德王妃了……
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在自家卧房的吴炜那里一声叹息,在崇文馆挑灯夜读的太子这里也是一声叹息。虽说都是叹气,但意味完全不同。因为吴炜是为自家儿子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扼腕,而太子则是在考虑某些见血又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当然了,要让萧旦自己说,他可不觉得他想做的是阴谋诡计。要知道,他是太子,想当皇帝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太子妃李安琴安顿好儿子,见丈夫久久不回宫,便起身出去寻他。
必须要说,现在的李安琴,可不是以前的李安琴了。以前的李安琴谨小慎微,做什么都三思而后行,有些时候便显得畏首畏尾,不够大气。不管太子做什么,她是都不敢管的。
但自从她生了萧昶以后,事情就不同了。那腰杆直了,声音大了,连走路都比之前爽利了,太子丈夫也敢说上几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有儿撑腰,不怕!
这不,李安琴到了崇文馆,没人敢拦她。她让人不要通报,太监们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去——
虽说太子素来不喜有人在他读书时打扰,但李安琴是太子妃,他们拦不住,太子也不能怪罪他们吧?
李安琴自然也知道这点。她现在有了比以前大的胆子,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敢骑到太子头上去了,左右也就多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以及东宫女主人的使命感。这会儿她进去,见得太子剑眉紧锁,她就聪明地不说话,只默默地磨墨。
萧旦又不是眼瞎,李安琴这么个大活人进来,他还不至于视而不见。只不过她的出现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方面,心情就更不好了。
然而,就算他不高兴,也不能表露出来,尤其是在李安琴面前。其一,皇后知道了会不高兴,若是传到皇帝那里就更糟;其二,李庭也会不高兴,然而他现在正是要用到李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