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2 / 2)

“橙橙!真的是你!”

“呜呜,你找到了我。”

待熟悉的称谓出口,尚未看见来者的庐山真面目,我的一颗心,已然大定。

推开满眼通红一脸泥浆的男孩,我啪啪两巴掌拍上他脑门,“你是不是傻?有人欺负你,第一反应该打电话找你哥啊?!跑什么!”叶慎星扁了扁嘴巴,却不小心吃进一口风和泥,咳嗽了几声,“我本来想打公用电话找大哥,但、但是……”

但是,他怕警察抓。因为在餐厅,他不小心用餐刀伤了魏光阴,此番自己就是畏罪潜逃……所以他连叶慎寻也不敢找,只好自己躲起来,有一日算一日。

乍听魏光阴受了伤,我懊悔不已,在来时路上的犹豫灰飞烟消,心中顿时打定主意,明日就要登门去道歉。他要不肯见,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上吊时,还要用他套迷谷的红绳做引,叫他一辈子忘不了。

“我对滨城不熟悉,记得就是你说的,什么近郊、祥和里。”

这厢,叶慎星不知我心理状态,还在断断续续说明原由,同时纠结在要不要跟我回去这个迷之选择里,“回去被警察抓了怎么办?可不回去,真的好饿啊……”

果然孩子心性。成人的世界,哪像这风雨,说下就下的。

见叶慎星执拗不肯走,我只好胡诌,“你是未成年,有保护法,别怕。”跟演公益短片儿似地,就差脑袋上打一行五讲四美三青年的字眼。可苍天呐,这小子居然比我更懂法,他说,按照身份证上的年纪,他已经可以服刑了,惹得本仙女白眼上翻,“按照婚姻法,我还应该结婚了呢!”

突然,狼狈的叶慎星抽空担忧地看我一眼,欲止,又言。

“橙橙,听说大哥又重新喜欢解姐姐了,你好可怜哦。干脆,等我病好以后,你嫁给我吧?!”

男孩目不转睛盯着与自己同样狼狈的我,眼珠湿漉漉,像只倔强且聪慧的小鹿。

理智在说,这些糊里糊涂的要求,千万别答应。可郊外的夜,凄风冷雨,几天几夜没进过食的我有些抗不住了,靠着仅剩的力气吼出,“答应了就回家吗?!”他未曾犹豫,“嗯!”

半晌。

“那……你先上车,我就回答你。”

生怕一口气答应了那家伙又反悔,我采取钓鱼政策,成功将他骗去高速入口。哪知他契约意识很强,非要我答应了才肯走。

雨不知何时停了,郊外的清香入鼻,我深吸一口率先坐进车内,企图寻找纸巾擦头发,却意外发现后座竟然有矿泉水和饼干。想来是叶慎寻经常出差,买着备用。

原来富豪和穷人没什么差别,都饱一顿饿一顿。

想到这里,我心里好受多了,随手从后边拿了袋奥利奥,欢欣鼓舞地向叶慎星挥了挥,“真不上来嘛?有东西吃哦。”

男孩目光波动几秒,傲娇地“哼”一声,誓要做革命立场坚定的刘胡兰。

不得已,我爬去副驾驶,和颜悦色想同他讲道理,还未开口,突然从后方射出一道强光,模糊全部视线。

灯光太强,下意识间,我想抬手遮挡,却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喇叭声、尖锐的水泥磨皮声,以及混在里面的,谁模糊的喊声。

“橙橙!!”

“快点……”

“不要……!”

那一刻,我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始终没答应叶慎星,要嫁给他。如果答应了,那这世上,兴许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高速发生追尾事故,重载卡车司机酒驾后错入应急车道,将一辆银色路虎碾碎成泥。巨大声响惊动周遭居民,错落的灯在后半夜争相亮起,孤寂的草木上还残存雨水痕迹,被灯一打立时光怪陆离。

交通部门来了电话,是沛阳接的,听了没几句,神色大变,脑袋里本就绷着的一根线腾地断掉。

他咽了咽喉咙,“确定吗?”

叶慎寻刚回家换身衣裳,出卧室便瞧见沛阳末日临头的表情,心里止不住发了一阵凉,箭步上去,“慎星?”

沛阳将听筒拿开,吞了口唾沫,良久才道,“是……程小姐。”

高速路上,黑漆漆水淋淋的夜令人寒从脚起。大概也是这阵寒气入了体,才令后座上那心思若水银缜密的人,大脑全程空空白白。

他突然想起还同住公寓那段时间,偶有闲心拉上沛阳,陪程改改玩斗地主。沛阳却深以为这是纯靠运气的游戏,结果将大半月的工资输了出去。抱着权当交学费的心态,沛助理私下求教程姑娘,得她一句精髓。

“对付你家老板这种精算师,若按照正常程序,不出一分钟,你手里什么底儿他一清二楚,只能打心理战!例如王炸这种牌,留到最后兴许屁都憋不出,必须开场就出。他出个五,你就炸,炸得他一脸懵逼逻辑混乱到开始怀疑人生,才有机会一举拿下。”

不得不承认,程改改这套看似乱七八糟的理论,在叶慎寻面前却很吃得开。

就像初初相遇,哪个姑娘在他面前,不是小鸟依人风烟翠柳的窈窕模样?唯独她,风风火火地将一坨猪肉甩到他颠倒众生的脸上。接着,叶慎寻就真跟中魔似地,自发启动懵逼模式,思维混乱到足以怀疑人生。

然而,他没想过,程改改会将这套理论贯彻始终。今晚,他不过给了她一耳光,她却用自己的生命开炸,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马不停蹄赶至现场,浑身脏兮兮的叶慎星正被几个交警围着。

叶慎寻刚现身,他哇地蹦了过去,好似搂着唯一的支柱嚎啕大哭。见他好手好脚,却泣得连话都讲不出,只摇摇将手指向事故现场,叶慎寻的不安迅速扩大,眉头成千上万把锁。

变形的车辆已认不出原本模样。经查,车主是叶家长公子,运政特意来了人,秘书样的头儿突破围观居民和交警前来握手,他恍若未见,略显踉跄地将叶慎星推给沛阳,拔足朝着那堆破铜烂铁而去。

粗粗翻几下,程改改的外套从金属渣滓里露出痕迹。男子眼眶一紧,呼吸窒了窒,似千座大山齐刷刷压下,令他直不起腰,连继续往里探索的勇气都没有。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时间冻结,变作布景,像要赠谁一场仪式感极强的分别。直到不远处传来弱弱地一声问询,打破结界。

“天黑路滑的,赶了很久吧?”

好几秒,叶慎寻才愕然抬头,目光堪堪寻到人群背后的姑娘,旦见她怀里抱着大堆五颜六色的东西。定睛一看,全是零食。程改改讨好地冲他笑了笑,他却死命盯着她,嘴唇翕动许久,才摁下心头千万句,只若有似无回了那么一声。

“嗯,太远了。”

这条来路,的确太远了。远到他以为,从此天上和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