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在惊痛中滞了好一会儿,复又紧紧一搂阿杳,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听娘说——奶娘那些话都是骗你的,都是胡说。谁说娘有了弟弟就会不喜欢你了?娘一直很喜欢你!”
“真的吗?”阿杳脸上一瞬的惊喜,旋即又变得忧心忡忡,“可是,奶娘说我不是娘生的。”
这她隐隐约约有点印象,虽然已经非常模糊了,但她还是知道那么一丁点、知道自己最初不是在这一方院子里长大的,奶娘又说她还有个“母妃”,她就更确信自己不是雪梨的女儿了。
“是,你不是我生的。”雪梨没在这环上骗她,平心静气地告诉她说,“但这是另一回事,我一直拿你当女儿看啊,你也一直叫我‘娘’,至于是不是我生的,放在这里不重要。”
“不重要?”阿杳听她这么说,突然就懵了。
之前听奶娘的口气,她觉得这个很重要啊!但娘这样认真地跟她说“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吗?”她眨着眼追问。
雪梨点头:“娘怀弟弟的时候你看见了呀。是不是娘生的,区别只在那几个月,之后你也是小孩子、你弟弟也是小孩子,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就有点“骗小孩”的意思了,但这一块上她也只能这么说。跟阿杳详尽去说大人间的纠葛,她多半听不懂,万一再额外多心就不好了。
于是阿杳觉得娘的话好有道理哦……
雪梨便看到阿杳的笑脸一下就绽开了,小手激动地抱抱她的胳膊,脚丫在被子里蹬蹬,高兴的样子直让雪梨心酸。
然后阿杳开心地爬到她身上趴着,小脸伏在她胸口蹭她,兴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平静下来,双手一抱她的腰,脆生生道:“娘!我想吃什锦水果粥!”
“好啊,娘去给你做给你吃。”雪梨捏捏她的脸蛋。带着笑,软软的,让她沉闷了一夜的心情也顿时转好了些。
“你等着哦,娘先让酸梅乌梅来陪你,做好粥就回来。”雪梨刚说完,阿杳就主动从她身上翻了下去,又爬起身坐在榻上,眸色清亮地跟她说:“娘慢慢做!我不急!”
这才是小孩子的样子呢。雪梨舒气,心底的喜悦仿佛刚渡完了九九八十一难。
她打帘出了屋门,即刻叫酸梅乌梅和听菡去房里陪着阿杳。正欲转身去厨房给阿杳做粥,抬眸却见陈冀江亲自到了。
陈冀江入了院朝她一欠身:“娘子,石氏和陈氏,都已办了。”
雪梨黛眉轻挑,半点悲悯都生不出,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快意。
她问他:“如何处置的?”
“这个……”陈冀江看着有点犹豫,踌躇了会儿,还是怕吓着雪梨,便说,“娘子别问了,不是什么好看的死法。”
雪梨静看着他未动,心中想法明晰:“大人说就是了。我知道了具体的,以后才好震住阿杳身边其他的人。”
也是。
陈冀江一揖,只好告诉她:“石氏和陈氏车裂,陈氏的丈夫赐死,三族皆处黥刑、没入宫中为奴;未满十四者免黥刑,亦入宫为奴;九族之内皆杖四十、徒两年。”
☆、第133章 去火
该办的人都办了,雪梨便不想再多琢磨这事了。阿杳又开开心心的了便好,关于石氏、陈氏更多的事情,她实在没心情再多去打听。
只还有两件事。
一件,雪梨自己就着手办了。她让福贵将陈氏三族的名册誊抄了一份来,又请画师将每人的画像都弄了一张给她,有备无患。
其实数算起来,在奴籍的宫人,雪梨至今也就见过酸梅和乌梅而已,陈氏的家人会到自己或者孩子身边的几率小之又小。但她掂量之后觉得能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光是自己也还得了,可还有阿杳和阿沅,麻烦能少一点就少一点。
另一件事,她就不得不问问皇帝的意思了。
于是谢昭隔了一天再到六格院的时候,雪梨精心备了几道菜。一顿饭刚吃了片刻,他就觉出她这是有话要说了。
她自己根本不好好吃饭。一会儿给他夹个珍珠圆子、一会儿又夹一筷松鼠桂鱼,再过会儿又塞片茄子过来,静片刻再给他放个鸡翅到碟子里……
莫说是他,连还没满四岁的阿杳都觉出不对来了。看看娘又看看父皇,心里觉得父皇是不是特别饿呀?便伸手从面前的碟子里抓了个花卷出来,很豪爽地递过去:“父皇吃!”
谢昭“扑哧”一声喷笑。原还想绷着不理雪梨,看她能憋到什么时候,现下倒不得不主动说了。
他搁下筷子挑眉:“有什么事?”
原本打算趁吃饭好好献一番殷勤、一会儿好把这个或许不太合规矩的要求提了的雪梨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点窘迫,赔笑说:“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谢昭轻笑,也不急着追问她,悠哉哉地随她继续“大献殷勤”。其中有道香卤鹿肉很是不错,味道鲜美但不腻,他吃得大有点上瘾似的。明明只是个凉菜,但因为佐料搭配讲究,味道做得挺丰富,就着阿杳塞给他的花卷吃正好合适。
谢昭足吃了有半碟子,十几片。待得宫人来撤膳时,雪梨才注意到这个,便告诉豆沙:“让厨房做点去火的东西送来吧。”
吃鹿肉太上火,反正她是这样。稍吃几口,过半个时辰嘴里就要起泡,鼓鼓的大大的,而且能持续好几天不消下去,别说吃东西了,连闭嘴都疼!
二人就边等去火的东西边各自歇着。谢昭看奏章、雪梨把着阿杳的手教她写字——其实她觉得三岁多就学写字太早了点,但皇帝说皇子帝姬都是这会儿开始学的。也不求她写得多好看,主要就是摸出这么个感觉,而且自己动手提笔写着,教她认字也比较容易。
雪梨就记得自己当初学写字的时候可痛苦了——她进宫之前都只会认不会写,进宫之后学了个大概,然后动辄抄几百遍菜谱,弄得小宫女们都叫苦连天,连以泪洗面的都有!
但阿杳学写字倒是很乖。她很坐得住,被把着手慢吞吞的一连写上二十几个大字也不觉得烦,写完一张还笑意满满地抬头问她:“写得好吗?”
雪梨当然说写得好啊!是她把着阿杳的手写的嘛,字形是她的字形,她才不会说自己写得不好呢!
谢昭又看完一本奏章之后,刚好就听见雪梨在喜滋滋地说“写得真棒!”,他听着笑笑,放松地踱到二人身后看了看,然后……嗯……
雪梨蓦地听见头顶扔下来一句:“来阿杳,父皇教你写。”
她就只好退开了,坐在旁边看他握着阿杳的小手写字。看了一会儿,就忽地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揽这个活了。
他是觉得她写得不好看啊!!!
雪梨在旁边看得心中闷闷。别说,连她自己都得承认他写得好看多了。她的字充其量能得个“娟秀”的评价,比不了他的字大气豪放却又不失清晰,一笔一划的位置都合适极了,大半夜写下来,都没有个让她能说“没写好”的地方。
她自己就经常有“没写好”的时候。多是写完之后越看越觉得“这一横往下一点就好啦”“那一点往上一点就好啦”这样。
厨房做好东西端过来的时候,刚好写完了十个字。谢昭放下笔抱起阿杳:“吃些点心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