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2)

那人没有动,练月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互相僵持着。良久,那人忽然叹了一句:“白练,是你么?”

多久没人叫过她白练了,练月鼻头一酸,抵着他后心的剑就松了。

那人缓慢的转身过来,又是一句叹息:“他昨天一进客栈,就跟我说有些不对劲,只是不知是何处不对劲,原来是你在这里。”

练月仍是不说话。

那人又道:“他不见你,就感觉出来了,他若见了你,你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不要心存侥幸。”

那人似乎并不想多做停留,说完这些话,就想原路返回。

练月终究没忍住,她勉力维持住平静,声音却还是颤:“大家——都还好吗?”

那人搭在窗棱上的手顿住了,房间里有一时的静默,只有窗外的雨声不停,又是那种叹息般的声音:“你走之后,琏依有样学样,只是没你幸运,被抓了回来,主公要杀一儆百,惩罚的狠了些,她忍受不了,自绝而死。南亭也死了,执行任务时出了纰漏,被人抓住,挫骨扬灰,什么都没留下来。”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叹息,“先君薨逝,世子继位,一直忌惮主公,他的日子不好过,自然地宫就不会安生。我只是庆幸,幸好你当初搏命一逃,走掉了。”

那些曾在阴暗的地宫里相互取暖的同僚们,就这样一个个的都没了。杀手的命运是飘零的浮萍,一阵风雨过来,就全被打烂了。

练月攥紧手心,问:“那你呢,你放走了我,他——他有没有为难你?”

明雍道:“你知道的,他一直对我很好,就是东音受了点苦。”

练月没有说话。

明雍道:“大家都很想你,就连之前跟你一直不对付的紫苏都常念叨你,说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有没有成亲,夫君是怎样的人,日子过得是不是特别舒心?”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他们都羡慕你。”顿了顿,“白练,不要辜负他们。”

黑暗中又是啪嗒一声,一切都静了下来,只剩下雨声。

练月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黑暗中,床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莫盈带着谨慎和试探的声音:“姐姐,他走了吗?”

练月从明雍的话里回过神来,摸出火折子,点了一盏灯,举着走过去,正瞧见莫盈小心翼翼的把头从床帐里探出来,在四处张望。

练月打起一侧的帐子,在床边坐下,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莫盈的眼睛依然像潭水,在灯光下水汪汪,这水汪汪的眼睛定定的瞧着练月:“从他说白练是你吗,我就醒了。”

练月坐下来,另一只手握了握她的肩,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莫盈摇了摇头:“姐姐在,我不怕。”顿了顿,“姐姐不是说他们要抓你回去么,这个人他——”

练月轻声道:“他是姐姐的恩人,对姐姐也很好。”

莫盈虽仍不是很清楚,但似乎也懂了一点什么,她不再刨根问底,而是点了点头,又怯怯看她:“姐姐,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却没等练月回答,就信誓旦旦的保证,“姐姐,你放心,我再不乱打听,乱说话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抛下我。”

练月笑了:“你雇了我,我抛下你,那岂不是砸了饭碗?”又道,“快睡吧,这离天亮还早着呢。”

第十五章

次日,雨还未停,萧珩一行人继续在大堂喝茶听雨。

客栈开在曲中城的城门口,所以投宿的多是南来北往的旅人,临近中午时分,雨小了一些,有披着蓑衣的一对老少来投宿。

这对老少是爷孙,走南闯北的说书人,走那说哪,倒是不耽误生意。他们进了客栈之后,清清冷冷的大堂突然热闹了起来。

莫盈在二楼听到说书人那抑扬顿挫的腔调,又听到看客们的喝彩声,便有些坐不住了。

练月瞧出了她的心思,便让她下楼去玩,不用陪她。只有一点,不要刻意关注萧珩一行人,就把他们当做有过诊脉之恩的路人就好,稍微热络一点无妨,不要过度,否则会引起怀疑。

莫盈心领神悟的点了点头,她道:“姐姐,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莫盈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虽然因为年纪小,阅历少,做事会有些思虑不周,但只要你点到的,她都能特别快的理解,并且融会贯通。莫盈也就生在贫民之家,若是际遇好些,估计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所以练月从来没有不放心过她,相反还很放心。

莫盈下楼之后,练月一个人在待在房间里无事可做,就躺去床上睡了会儿。

醒来之后,雨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已是下午,练月以萧珩一行人前日折返的经验来推测,他们大约不会今日就启程上路,因为天黑之前到不了下一个投宿点,他们还会在客栈停一晚。

练月想,熬过今夜就好了。

想一想,萧珩好像也过了而立之年了,原本以为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会逐渐宽厚起来,可听明雍说的那些话,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和狠辣。不过好在他冷酷也好,毒辣也好,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快到晚饭时,莫盈才意犹未尽的从楼下上来,一脸兴奋的跟练月讲自己在说书人那听到的故事。

因为说书人是从天阙城过来的。

对莫盈来说,天阙王城大约是这世上最神圣的一个地方。她听说住在天阙城的那位天子,他的王宫比一个临安城还要大,里边住了他三千多个老婆,一万多个子女;而天阙城的贵族们,出门都坐玉做的马车,把夜明珠当弹珠玩,把锦缎当抹布来使;那里的老百姓都用珍珠粉洗澡,用金箸进食......天阙城的马路有百丈宽,街头却没有一个乞丐……

莫盈一直很向往天阙城,觉得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她做梦都想知道玉做的马车是什么样,百丈的马路到底有多宽,是不是真的可以在马路上捡到夜明珠,就像她在临安的街头捡到弹珠一样……可她却从来没遇到过从天阙城来的人。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她哪里能放过,于是就兴致勃勃的拉着老人家问了许多问题。

说书的老人捋着胡子,一一纠正了她的道听途说。他说自己没去过临安,不知道天阙城是不是比临安大十倍,但天阙城的确是当世最大的城池。天子也没有三千多个姬妾,三百个都没有,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百十来个,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一万多个子女。当今郑天子,只有十八个子女,其中十位王子,八位公主;至于玉做的马车,更是天方夜谭。玉太脆了,做成马车,还没出门,估计就碎了;至于天阙城的老百姓,也没富到人人都可以用珍珠粉的地步,金箸进食更是无从谈起;至于百丈宽的马路,他也没见过,十几丈的城墙,他倒是知道……

莫盈听完之后,很是失望。她想,那天阙城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就是比临安大点,城墙比临安高点,贵族比临安多点,然后有一个天子住在那里罢了。

说书的老人摇头说这话不对,天阙城虽不如传闻中那般那般夸张,但到底是天子之都,它的富丽繁华和气象万千,在当世是独一无二的。最重要的是,天阙城里聚集了来自诸侯各国的能人异士,千般变化,万般精彩,言语是没办法描绘的,只有你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它的曼妙。最后,他说,每个人都应当去一次天阙城。

想象中的天阙城破碎之后,莫盈本来都不期待了,可说书老人这么一说之后,她又开始期待了。期待另外一个天阙城,一个富丽繁华的真实的天阙城。她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一次。

莫盈一脸憧憬的跟练月讲完她的天阙城后,又问她有没有去过天阙城。练月摇了摇头。又问想不想去。练月想了一下,道:“十五、六岁那会想去来着,现在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莫盈好奇道:“为什么呀?”

练月道:“可能因为想见的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