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练月觉得自己不用翻看都能猜出来这本书里写的是什么,要么为他翻案,要么就是为他辩白。可他自己都承认了,在五年前,他用自己的死,招认了自己的罪孽。
练月捏起那本册子,纵身一跃,将书搁在了房梁上。这书还是留给别人看吧。她不需要。
次日天还没亮,练月就把莫盈叫起来,两人简单的吃了一些东西,便上路了。
虽然萧珩他们比她们早走一日,但为了防止意外,练月还是绕了一下远路,以防跟他们撞上。
下半程比上半程的路要好走的多,五日之后,她们终于达到了沛国的国都临安。
到了临安之后,莫盈直接让练月把马车赶到了自己家。
莫盈家的院子是标准的一进院落,前堂后厅东西厢房,只是落满了灰尘。练月帮着打扫了一下,两人就先在她家歇下了。
这个彪悍了一路的小姑娘,回到自己家之后,便彻底软了,一幅见什么都想哭的模样。练月想,到底还是家里好,虽然家里已空无一人,但还是能把生猛的小狼崽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兔子。真羡慕她,家人没了,家至少还在,街坊邻里还在。这里是她的家乡。住在家乡,人怎么样都不会孤单。
而她呢,她没有家乡,每个地方都不属于她,所以她时常感觉孤单和寂寞。
晚上莫盈也不睡觉,非要爬到房顶去看月亮,说她以前和姐姐经常这么干。
莫盈说她姐姐长得很漂亮,也很温柔,从不大声说话,即便生气也是柔柔的,所以多少显得有些逆来顺受。刘元安骂她,她还对着他微笑。即便是哭的时候,脸上也挂着笑,像一朵水莲花,特别惹人怜爱。
莫盈说,她一直觉得刘元安配不上她姐姐,她一直试图阻止姐姐嫁给他,可不知道刘元安给莫盈的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就是要嫁给他。他们成亲后,莫盈就找着原因了。这刘元安特别会哄人,常常把莫盈的姐姐哄得五迷三道,让干什么干什么。刘元安也想哄莫盈来着,莫盈虽然年纪小,但却不吃他那一套。
莫盈说,她早就知道刘元安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没想到他连禽兽都不如,竟然对姐姐和爹娘动了杀心。早知他会那样,她就应该早早的拿刀剁了他。她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唯一一个看穿他本性的人,却没能及时阻止他,说到这里,莫盈又悄悄的去抹眼泪。
练月叹了口气,哄了几句,说不是她的错,让她不要太过自责,更何况,她已经替家人报了仇,她年纪这么小,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
莫盈这个小姑娘,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练月刚哄了两句,她就没事了,又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的情郎慕容远身上。说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盟誓,说慕容远怎样怎样。
除了临行前,莫盈说要杀了慕容远之后,这一路上,她再未提起慕容远。
练月想,虽然莫盈凶巴巴的说要杀了慕容远完事,可其实很珍重他呢,因为珍重,所以从来不乱拿乱放。说要杀他,大约也是实在忍不了了,说些狠话来发泄思念罢了。真羡慕她,一个光明磊落,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她就从来不敢这样,或者说没机会这样吧。因为她从来没有心上人。心上人是个双向词。要她承认,也要对方承认。萧珩不是,萧珩只是她的主子。而卫庄也算不上是,卫庄如果是的话,不会被她一句就吓跑了。
第十八章
到达临安的次日,莫盈写了封信,信里放着一块玉佩,那是之前慕容远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然后交给丞相府的门卫,让他们转交慕容远。
结果晚上,莫盈家就来了四个黑衣人。
不过可能对方并不知莫盈身边有个厉害人物,所以派来的这四个人也不是什么顶级高手。
练月手中的长短剑刁钻凌厉,很快将这四个人一并解决了。莫盈上前摘掉他们的面巾查探了一番。他们身上倒是很干净,什么都没查出来。虽说如此,莫盈还是猜测出来了。因为太明显了,她白天才把写有自家地址的信交给丞相府的门卫,托他们交给慕容远,晚上这些人就来了。
这些人若不是丞相府的人,那也是丞相府派来的。
那个软糯的莫盈不见了,那个闪着凶光的莫盈又出现了。
练月让她别着急,也别胡思乱想,这些人未必就是慕容远派来的,明天她找个时机,潜入丞相府帮她打听一下,但现在他们必须离开这,因为不确定有没有第二波人。
练月和莫盈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一路抹黑赶去城门口,决定城门一开,就立刻出城。临安城就是个瓮,她们不能呆在瓮里。
她俩到城门口时,天还没亮,但卖馄饨的小摊已经出了。只因城门一开,就会有一大波人涌进临安城。这一大波人里有赶了十几里路进城卖山货的农夫,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旅客,他们风尘仆仆,最需要的就是一口热汤了,早点摊挣的也就是这份钱。
练月和莫盈在半暗半明的天光中,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就是最普通的一碗馄饨,但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十分美味。后来练月一直都记得那个清晨,记得那个卖馄饨的老人,记得馄饨的香气,记得微光中莫盈的侧脸,甚至记得当时晨雾笼在身上的感觉。她想,她当时应该是满足的吧。虽然她跟莫盈并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可那时那刻,莫盈无所依傍,只有她,这让她觉得自己被需要了,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奔波劳碌都是有意义的。
城门开了之后,练月和莫盈立刻出城,一路到了棠山的华光寺。莫盈说这华光寺是一座废庙,是她小时候跟她姐姐上山采药时,偶然发现的,是个安全之所。
两人爬了半天,方才到了山腰的华光寺。
的确是座荒凉的寺庙,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庙宇塌的塌,被烧的烧,殿中的神像被覆盖了厚厚的尘土,禅房里结满了蛛网,唯一看起来还有点样子的,大约就是院中的那棵菩提树了。菩提的绿荫遮天蔽日,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练月和莫盈翻翻捡捡,最后找到一间尚且算得上完好的禅房,收拾了一下,决定暂时歇在这里。
找好住的地方之后,出于职业习惯,练月又四处将周边的地形勘察了一遍。莫盈一直在纠结杀手到底是不是慕容远派来的这个问题,所以没心情跟着练月到处逛,就一直待在寺中。
练月回去时,已近黄昏,山中虽有飞禽走兽,却衬得山里更寂静了。练月回去时,顺便捉了一只山鸡,还捡了一些干柴回去。
她在暮色中回到华光寺,莫盈一个人就坐在廊下,正在发呆,见她回来了,也只是打了个招呼。
院中的荒草实在太高,练月拔出长剑大致先砍了一砍,莫盈见她如此,便借了她的短剑,也去砍。
两人砍完之后,又把荒草摞起来,放在一旁,这样院子里看起来就舒服多了。然后她又用腰间的匕首,将山鸡宰了,串在棍子上去烤。
火光溶入夜色,院中有秋虫鸣啾,寺外有虎啸狼吟,倒是也别有滋味。
练月在那烤东西,莫盈就坐在旁边发呆。练月也不劝她,应该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但莫盈没听进去,或者听进去了,仍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这样的时刻,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莫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姐姐,你跟我出来这么久,你的心上人呢,他一点都不担心么?”
练月换了一下手,道:“我没心上人。”
莫盈道:“可那天晚上你说……”
“他不算。”练月打断了她。
莫盈一愣,兴致一下就来了,她坐直身体看向练月:“那你们——”
练月波澜无惊道:“嫖客跟妓|女的关系。”
莫盈嘴角抽了抽。
练月道:“都是独身,难免寂寞,相互安慰一下。”
莫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