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帆转了一圈又回来,顾云瑶正好躺在他的足下,还留了一丝气。梁世帆仔细打量她一刻功夫,只见她浑然没有其他人逃命时的那般丑态,哪怕额头上见了红,脸上也因此沾了血,也没有生得那么狼狈。眼睫在她闭目时微微颤着,又露出一副楚楚可怜想勾起人保护欲的媚相来。
想不到顾府里,还有这样的尤物。简直是天生媚骨,叫人看了一眼,便有些欲罢不能。
梁世帆笑了,心中不禁想,这顾老贼藏得还真是好,世人只知道他家有一个曾经连中三元的,时任吏部尚书,鼎鼎大名的状元郎好儿子,却不知道他的府上还私藏了这么一个绝色的女儿。
梁世帆眼眸微眯,立即想到一个好主意,笑说道:“少一个。”
那番子没想明白,还是旁边的役长明白,梁世帆打算在顾府一百多口人里划出去一个,启奏皇帝时便说已将顾府灭族,满门不剩,这其实是一个欺君的手段,但是无人敢说一个不字。锦衣卫里有人正在无常簿上写写画画,准备记录今日已被抹去的事,梁世帆准备着人制止,斜里却走出一个人,顾云瑶本已经没有想法去看,那人双腿摆动时掀来了一股股热浪,合着空气中腥甜的气味,一起扑向顾云瑶的面门。
她的头上受了伤,从额际渗出血来,想努力去看,眼前迷迷蒙蒙的只有一片红色。
男人略微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不悦,一直在顾云瑶的上空萦绕:“梁厂公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
他穿着一双皂靴,顾云瑶只能硬忍着疼痛,颤着眼睫微微抬头,才瞧见那飞鱼服的一角。
“哟,纪大指挥使这就生气了?”尖利的嗓音笑了几声,梁世帆才又说道,“大家都是为了皇帝办事,拿朝廷的俸禄,自然得为民分忧。所以说,天下之大事,得以太平,端赖我们这些在朝为官的能够时时刻刻牢记皇帝陛下的话,同舟共济。”
好一个同舟共济,对方冷笑了一声。
却是不等他回答,梁世帆又道:“我这不是怕大人您处理得不干净,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瞧瞧么?”
那双皂靴在顾云瑶的面前停滞了片刻,微风拂来时,从他的绣春刀上传来一股浓郁的腥甜气味。
——是血。
顾云瑶终于强撑着意识,凝眸看了片刻,绣春刀上的血迹将整具刀身染得通红,也不知道这柄刀下已经斩杀了多少顾家的冤死亡魂。
她蓦然睁大了双眼,心里所有的委屈、愤懑不平全部集中到那个人的身上,想把这个贼人的面相记清楚,即使到九泉以下也决计不会放过他。
只是这么一瞧,便看到那正端端站着的男人,侧过脸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时,如墨点漆的眼眸。可能是感知到来自她的愤恨,回眸之际,两人四目相对,那人漆黑的眼眸如一汪见不到底的深潭,幽幽的,掀不出一丝惊涛骇浪。
好像他的眼里,她已经死了一般。
尔后,他只是微微倾身,端详着她的面孔,顾云瑶还不太适应被一个男人这么端端看着,勉强地咬着下唇用尽全力想要避开他视线里的锋芒,这个男人却再次拔出了腰际的绣春刀,那一刻顾云瑶绝望的容颜彻底印在他不含半点感情的眼底,只听得梁厂公焦急地喊了一声:“纪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顾云瑶最后听到的内容,是他凉凉的声音,“留着她的活口,给你糟蹋么?不如死了与她家人作伴为好。”
第2章
腊月里头的这最后一天,无尽的长空下黑云压城,不久那天空深处便降下了连绵不绝的鹅毛大雪。终于是迎来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再过不久就要辞旧迎新,所谓瑞雪兆丰年,这突如其来的瑞雪下得是真的及时,名岁准定是丰收的一年,四四方方的京城中,包含的也都是那些四四方方的四合小院,其中不乏有许多人家的孩子们见到了雪,都闹腾着从屋里出来,在漫天长空无际的白里开始打起雪仗、堆起雪人。
本是一个好景象,顾府上下此时此刻却是忙做了一团,全没有其他人家那样喜庆的气氛,只因为府上二房院里的嫡长女顾云瑶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无非是一件小事,京城又是天底下最富饶的地方,能请到最好的大夫、能讨到最好的药,对向来出手阔绰的顾家而言,简直小事一桩。
顾府已故的老太爷曾经为官数十年,他当朝的时候,辅佐过两任帝君,其中一名帝君,也就是先太皇,还会恭恭敬敬尊称他一声“吾师”。要说这顾家,还真是气派,顾老太爷去世时还被先帝追封为“太师太傅”的高级官员头衔,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顾家,都上赶着想与他们家攀亲带故。
二爷顾德珉虽说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混得比顾老太爷差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差了一点。年纪轻轻时就中了举人,入殿试时又中了二甲前几名,顶着庶吉士的名号成功进入翰林院做编修,先帝被立太子时要出阁读书,顾德珉也算是靠了一回老父亲的人脉,成功纳入太子侍读的名录当中。这对于他之后的仕途很有帮助。
如今隆宝帝已高坐皇位达八年之久,顾家的这位小丫头却是隆宝二年才出生的,算算生辰,尚不过六岁,却摊上了这样的事。
顾府上下时有悲戚的声音传出。
一间屋中,身穿宝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的顾老太太,垂首看着榻上缩成一团的小小人儿。惨白的一张脸,嵌着一张小小的精致樱桃唇。
那唇也是惨淡无光的,全然没有平时的活泼生气。顾老太太一时不禁伤感,忍不住垂泪了,平日里乖巧可人的瑶丫头,那双点漆如墨的眼睛最是会说话,总是“老太太”、“老太太”地用软濡香甜的声音唤她,笑时颊边又有一颗小小的梨涡,总爱跟在她的身后团团乱转。很是招人喜欢。
轻轻捧起她因卧床太久而日渐消瘦的胳膊,顾老太太又想到往常这胳膊也是被养得白嫩嫩的,如同从水里刚捞上来的藕,顾老太太两眼一花,幸好有一旁侍立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搀扶了她一把,颤巍巍的老太太才没有摔着哪里。
“老太太还是不要太伤心为好,倘若连老太太也因为过度伤心损了身子,叫我们这帮小辈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说话的正是顾府大房的太太肖氏,她身穿了一件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虽不是极致美人,胜在肤色白皙,容颜端庄大气,说话时有条有理,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顾老太太听闻她的话后果真收了一些势,泪止住了一些,可那心中还是揪揪的疼。
不为其他,只为眼前这个孩子的身世,真的太过可怜。
顾府总共有两房,顾德珉是顾府里的二房,也就是下人们口中的二爷,大爷和他都是一个“德”字辈的,名叫顾德彬。
说来这位大爷混得就不如二爷好了,顾德珉在朝之中怎么说也是一个正四品的官员,任职礼部侍郎,大爷顾德彬才只是户部一名从六品的员外郎。
不过也不打紧,有老太太撑着,兄弟两人的感情还不错,这么多年来也都相安无事地过着。
唯一的遗憾可能是顾老太爷在世时棒打鸳鸯了一回。一直以来,大孟朝都承袭祖制,男婚女嫁只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暗生情愫、你情我愿,那都是不允许存在的。可惜的是,顾二爷在十几年前偏偏有了这么一次风流浑事。
想他顾二爷年纪轻轻时已经眉目舒朗,有了顾老太爷年轻时候的风流才子韵味,但是顾老太爷可比他正儿八经多了,虽然也娶了一房妾室,但是定了顾老太太为正妻之后,再也没有将其他女人带进门的想法。
顾老太太豆蔻年华之际端的是一副笑语盈盈,婉约美人的模样,所以这大爷和二爷两人的相貌承了老母亲,身形颀长,极为出众,二爷更胜一筹。
顾云瑶的亲爹顾德珉,也就是二爷本人,年少时没少惹出风流韵事。他生得极是好看,又才华卓绝,出口便能成章,京城才女都对他芳心暗许。
顾二爷的脸上也总写着“风流快活”四个字,趁年轻,烟花柳巷去过了,家中的那些个丫鬟也碰过了。有一次还不小心让一个丫鬟怀了孩子,因他当时年纪小,怕顾老太爷知道此事以后问罪于他,便想了个法子将那丫鬟藏匿到顾府之外,随便找了个由头告知老太爷和老太太两人,说是那丫鬟收拾他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他最爱的一样青瓷器,于是打了几棍子将她撵出府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