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英坐在马上, 凛冽的寒风一直吹着他们的战袍,神机营架好了火铳等器具, 战事虽然激烈, 但对于蛮子军用人肉堆出来的战术而言, 凡胎肉体怎能与火器抗衡?
苏英挥手, 士兵们根据他的吩咐, 指哪打哪,前方已经被火/药炮台等轰得一个一个窟窿。
论说打成这样了,对方也该明白无法和大孟朝的这些火器较量。然而蛮子军们还是负隅顽抗,并不打算缴械投降。
姚宗平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苏英也在其后发现哪里不对劲, 可能对方的军营里,已经出现了他们大孟朝的叛徒,若非如此,怎么能够每次都能提前预知他们的战术?
起先苏英误以为是蔺绍安在捣鬼,可能他根本没有死, 可能他已经成为对方的战俘,为保命而将大孟朝的秘密供出。
甚至已经猜测出,隆宝帝究竟会派哪些将领过来指挥战事。
每个将领又有每个将领独特的打法以及习惯, 比如他苏英,喜欢直接猛攻,姚宗平喜欢侧翼夹击, 蔺侦仲则喜欢埋伏突击。
所以当他看到对方的军队里, 带头的竟然是纪凉州, 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甚至觉得好笑。
当初的雨夜一劫让他给逃了,身边二十多个兄弟无一生还,这笔账苏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和他算,今日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与他面对面较量。
苏英直接夺了身边一个人的火/枪,对准他的胸口就准备进行射击!
纪凉州待在也先族人身边,依然是他出征时的模样,甲胄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森森的光芒。外黑内红的披风系在身上,冷冽的寒风中不断翻飞。他勒着马匹上的缰绳,两军交战当中,距离苏英他们极远。
炮台不断地在前方轰炸,一会儿就瞄准了他们,弹药一旦落到地面,掀起的尘土飞扬还有剧烈的风暴,都能将附近待着的人震开好几米远。
纪凉州坐在马上,纹丝不动,他还是那么英俊挺拔,眼眸里神色淡淡的、冷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姚宗平还有些犹豫,他身边的一些士兵们也有些犹豫,甚至神机营的一方都不敢再继续填弹药。
苏英已经将他定为叛徒,对着他,随时都能扣动火/枪的扳机。他目光狠狠地盯向前方,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士兵们突然有些躁动了,苏英趁其不备当即射出一枪,“砰——”的一声带了擦破苍穹之势往前穿梭而去。
一般人肯定是躲不了这一枪的,他以为纪凉州也一定躲不开,何况纪凉州一直坐在马上纹丝不动,但苏英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一刹那,纪凉州从马腹悬挂着的囊袋里抽出一张弓,走兽壶里也抽出三支箭,整整三支全部搭在弓箭上,弹药飞向他的胸口,他似是料准了那个弧度,一边骑着马往前跑,一边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动作,弯腰躺在马背上面,同时三支箭一起射出来,苏英眼睁睁看着弹药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纪凉州毫发无损,然后那三支箭,全部朝他的命门射过来。
苏英在那一刻只觉得手脚冰凉,心里道了一声“糟了!”,第一次对凶险的战场感觉到害怕,如果不是身边的士兵眼疾手快,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很可能当时他就被纪凉州射出来的箭给杀死。
最后三支箭落到了地面,万幸没有伤着人,苏英却一时间吓得爬也爬不起来。
也先族的头领待在纪凉州的身边,眼瞧着这么一个情况,表示很满意,拍拍纪凉州的肩膀,当初纪凉州过来投靠他们的时候,他们也觉得可笑,自投罗网一个大孟朝的将领,说出去是真的有意思,还准备把他给杀了。
也先族族人里,有部分为了互市方便,曾经学过汉语,与汉人们简单交流没有问题。
不过当得知纪凉州的爹,就是当初那个威震八方的纪广以后,头领当中有人相信了纪凉州,谁让大孟朝的皇帝言而无信,确实是先利用了纪家人在先,后面直接把他们赶尽杀绝?
但是要想加入他们,也得有条件,首先就要看看纪凉州的心够不够诚。
他说要替父亲报仇,将大孟朝的皇帝还有官员们赶尽杀绝,也先族头领就叫他先从做叛军开始,主动打死对方的将领。
今日一见,纪凉州的身手果然不俗。
姚宗平长叹了一声,看来叛变一事是真的了,本来人心复杂,不能太过轻易相信对方,七个月前,从纪凉州提出主动带精英小队探查敌情开始,他就觉得事有蹊跷,没想到那个让士兵们把篝火全部灭了的夜晚,正是纪凉州失踪的好时候。
苏英已经没有战斗的准备了。在战场上面,最要不得的就是产生惧怕的心理,他看了一眼苏英,苏英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眼神呆滞,也难怪,刚刚从鬼门关里捡了一条命回来,纪凉州三支破云箭,把他的信念全部摧毁,怕是如今再强行上战场,也只会判断失误,以及消极对待。
姚宗平挥手一扬,示意今日先撤兵,难怪蛮子军们如此厉害,久攻不下,原来真的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
这件事很快以急递传回京城。隆宝收到消息以后,大为震惊,满朝文武也都震惊了,甚至是震怒。
这日早朝一直商议到午后,满朝文武都饿着肚子,群情亢奋与激烈,有人上告,表情里充满了不屑:“陛下,当初微臣就说不能派这样的人出去带兵打仗,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就说他是纪广的儿子,独独这一条,他就不能够去。”
有人站出来,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附和道:“是啊,陛下,当年纪广制造了叛国一案,他的儿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果然走了父亲的老路。”
陶维也觉得可笑,不过他还是不发一词。
剩下一些官员都在说,这纪凉州恐怕是真有心要反,说不定就是为了替父亲报仇。隆宝的做法无异于为对方再送了一员猛将过去,是如虎添翼的行为。
官员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隆宝感到头疼欲裂,何福守在他的身边伺候他,见陛下的脸色慢慢不好了,想叫这些官员们都先不要说了。
说得最多的还是言官,都在批判隆宝此次的做法十分不妥,本朝的武将们不去信任,竟然将如此重担交由一个文官。
不过兵部那边的人也挺不满,这是把他们也都骂进去了,也不是他们想身为兵部的官员,派兵打仗的时候,他们不去,难道这些只会梗着脖子说三道四的文官们上去吗?
事已至此,最后这件事争执不下,一声散朝之后,隆宝先被扶回去休息。
他立即想到位他举荐纪凉州的人,让何福把人叫过来。
早在急报传来之后,凌霄已经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下场,阎钰山也已经察觉出,其实他和纪凉州是一路人,渐渐开始提防他。把他召入宫中,可能是阎钰山此生做的最大的错事,事已至此,为时已晚,隆宝气得从座上站起来,明黄色的龙袍微动,他拂袖怒指:“大胆,说什么降世神兵,你这是叫朕故意送掉这大好河山!”
凌霄的表情很古怪,他现在心里很平静,像笑,又不是在笑。隆宝看不穿他的意图,凌霄道:“陛下,事态总有个轻重缓急,还需稍安勿躁。”
说什么稍安勿躁,他脾气已经算好的了,若是其他的帝王,怕是二话不说已经将凌霄斩首。
他静默地看了凌霄一眼,心里很急迫、很浮躁。最终还是叫人把凌霄押入了诏狱里面,那里是关押十恶不赦的罪人的地方,暂且留他一条命,看看到底要怎么个稍安勿躁。
只经过一天一夜,纪凉州成为叛军的消息走遍大街小巷,似乎是有人想要打压他到底,消息传得太快,各个版本都有,连同茶馆里的说书人都在偷偷编故事隐喻。
顾云瑶也于一天之后听闻这个消息,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不少人要掘地三尺,想把纪家的祖坟都挖出来,顾云瑶放心不下,偷偷跑到纪府附近查看,纪府的门口围堵了许多人,都是来砸场子的,什么样的人都有,男女老少。门口被丢了许多的鸡蛋,纪府管事来开门的时候,激愤的百姓中,有人抡起拳头就干,不及拳头探进来的一刻,管事赶紧将大门合上。外面的叫嚣声几乎冲破天际。
巡城的一些卫队似乎也不管这件事,甚至会带着刀在附近转悠。
纪府里面还有一些小厮婆子,每天都不敢出门。
她忽然很难过,得知纪凉州还活着的消息的时候,疯了一般的高兴,随之而来就是一盆冷水灌头,怎么也不相信纪凉州会叛国,他肯定有他的理由。
顾云瑶偷偷在纪府的附近站了很久,直到桃枝觉得时候不早了,再看下去也帮不了什么忙,把她又拉回了顾府。
回到顾府以后,她还是止不住的难过,怕纪凉州有个三长两短,白日的时候,亲眼所见,纪府门口悬挂的匾额,差点也被那些激愤的百姓们卸下来,可能远在四川的靖王也已经得知了消息,还有尚留在侯府里的誉王他们也知晓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