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说完,明玥面色平静地端起手边的茶盏,哗一下,泼了她满脸。
郑泽瑞下意识上前一步,却愣愣的并未阻止。
明玥也不看他,放下手中的空盏,拿过邓环娘那杯,在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又是扬手一泼。
那茶水放的时间不长,虽不很烫,却还是热的,这使得郑明珠青白的脸上泛起了微红,她瞪大眼睛,一时怔住了,却听明玥道:“死?我知晓你不怕的,便是怕,也逃不过去。实话与你说,我来时,祖父便叫带了三尺白绫给你,只是四哥到底不忍,暂且收了起来,你若要,现下给你也无妨。
只是此事你以为你一死便都了了?崔府上下有多少张嘴?不出两日,便可传的长安城人人皆知,到时郑家都是辩无可辩,即便不闹到京兆府去,父亲和四哥还有何脸面在朝为官?是以,郑明珠,你便是要自绝,也还不是时候!”
茶水泼出去便冷了,顺着郑明珠的发丝滴答滴答地滴在被子上,留下一圈圈的水渍,随着淌下的还有与茶水混在一处的咸涩的眼泪。
她猛地一个转身,也不管头、脸上的茶叶,直接扑在床上,扯着被子蒙住了头脸,肩膀不断抽搐。
郑泽瑞待要上前,明玥轻轻看了他一眼,又往外间和窗外各处示意,郑泽瑞颔首,到两处一看,外间没人,窗外却有两个丫头在打扫,郑泽瑞气急败坏地一吼,将两个丫头吼跑了。
明玥自起身又倒了盏茶,只不喝,冷言道:“大姐姐还想再被我泼一次么?”
郑明珠在被子里出声:“我还不需要你来教训。”
“此时却由不得你”,明玥道:“你连是不是二婶娘害了你都分不清,如何来与我说旁的?”
郑明珠咬牙揭开被子,明玥却不让她插话,径自道:“按你说的,二婶娘送那手钏是在你出嫁之时,你倒自己算一算,至如今是有多久了?那催情之物药力能保存几年的倒也有之,然而,她如何能在几年前便算到今日?况且那时三姐姐尚在,出了这等事对三姐的名声也是大大有损,她便是真有心,也不该选这个法子。”
郑明珠稍止住抽噎,“可是如今明薇已没了……”
“那是二婶娘自己也完全未想到的。三姐丧事之后她可又送过东西与你?”
郑明珠下意识道:“没有。明薇一事已叫她没了魂儿,哪有心理旁人。”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顿了一下,自前日出了事后,郑明珠整个人都是懵的,只一直在“死”之一事上徘徊,不曾想过许多细节,可明玥这般一说,她更绝望了,——因如此,事情更简单,不过就是她自己不小心。
“手钏呢?”明玥道:“你既一直不曾带过,前日怎就想起来了?”
郑明珠闭了闭眼:“因这好和头饰相衬,便取来带了。现剩了一只,另一只大约掉在了温泉池里。”
明玥蹙眉:“原是在温泉出的事。”说着又转向郑泽瑞:“四哥堵上口鼻将那手钏取了瞧瞧,看里面可还有药粉,若还有,刮一些下来。”
连嫫嫫为难的看着郑明珠,郑明珠哼道:“给他取来,如今我还有甚不好意思的。”
连嫫嫫咬咬牙,到妆奁那取了一只单独放着的锁着的小木盒,郑泽瑞堵了鼻子,拿到一边去,片刻皱眉回来道:“大半被水洗了,幸锁扣卡住了一块儿,还有少许。”
明玥见他用草纸包了,便说:“留好。”
郑明珠冷笑道:“你又不会帮我拿去与二婶娘对质,要它做甚。”
明玥不答,看了郑明珠一会儿问:“那男子是何人?姓自名谁?出身如何?大姐姐与他见过几回?”
郑明珠猛一阵儿发抖:“你到底还是以为我当真与那人有私……”
明玥打断她:“那要弄清楚后才知该不该信,且那人如今在哪?”
郑明珠偏开头,蜷着身子抱了下双臂,漠然道:“前日在水里,我并未瞧得太清。那人似是姓孟,名字我却是不晓,原到府里来过,我确见过一、两回,只非世家子弟,不曾多知。前日府中有门客做生辰,你大姐夫便摆了酒,我带人到后面的梅林剪些梅花,回来时路过温泉池,听见里头似是有人说话,便去瞧了瞧,半晌没寻见人,却一下不慎滑到了水里……那、那人突然窜出来……”
说到后头,郑明珠的声音越发颤的厉害,郑泽瑞也攥了拳头,说:“那人现在何处?!”
郑明珠背对着他摇摇头:“应是被你大姐夫拿住了。”
“现下我信大姐不可能与那人有私了。”明玥道:“只是,大姐姐在想着自绝之前,还是先想想他是如何进了这后宅的罢。另外,大姐贴身伺候的巧格儿今儿怎一直未见?”
☆、第181章
郑明珠侧过头,一脸怀疑地看着明玥,表情分明在说,——你会信我?定是又在打甚么旁的主意。
明玥挑挑眉道:“大姐姐即便真有那个心思……也会寻出身相当的。而寒门子弟,你一向最是看、不、起。”
——这话戳了郑明珠的肺管子,却也正说在点儿上,真是不知该觉庆幸还是该觉讽刺。
郑明珠脸色几变,最后却归于一种寂寂的冷淡,她抬手抹掉粘在额上的茶叶,说:“巧格儿就在西厢房里,你们今日便把她领回去交给祖母吧。”
邓环娘一怔,说:“这丫头也犯了错?”
郑明珠垂眼,漠然道:“事到如今,也没甚好瞒的,我的首饰等物一向是巧格儿管着,她一开始兴许并不知晓这手钏里的猫腻儿,但前日便太巧了些……况且,能寻来一个我见过的男子的,也就非她莫属了。”
“她可是你的贴身大丫头啊!”邓环娘颇是意外道:“哎唷,这都怎的了?”
郑明珠不说话,邓环娘叹了口气,“连嫫嫫,带我去瞧瞧。”
连嫫嫫说起巧格儿也是恨的牙痒,没多言直接带着邓环娘去了西厢房。
不多会儿二人回来,邓环娘满目惊色,看看郑明珠,又看明玥,道:“巧格儿……小产了!现下话都说不利索。”
郑明珠微抬着下巴,最初的惊心和痛楚都已敛去,只剩冷漠。
明玥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怪异的感觉,缓缓道:“巧格儿也做了通房?还怀了身孕?这是她自己起了心还是大姐姐的意思?”
郑明珠盯着她,“瞧见我被自个儿最亲近的丫头拿来作筏,你心里定是在乐吧?哼,是我的意思又如何?她本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我叫她入了崔家,自比给她配个管事或小厮好上千万倍!况且,她日后的孩子能养在我跟前儿,记在我的名下,那将是崔家的嫡子!她一个丫头奴婢,这份福气,简直是顶了天了!”
那一瞬时,明玥忽觉这场景似曾相识,这话也像是在哪里听过……蓦地,她想起来了,——郑明珠的生母小王氏也曾做过同样的事!
只不同的是,小王氏自己有亲子,因而不想叫柳姨娘有孕;而郑明珠是自己无子,便想养了巧格儿的孩子做自己的。
“因而”,明玥将郑明珠的话都梳理了一遍,轻声道:“是巧格儿猜到了你的心思,但却不愿意将孩子养在你身边,这方叛了主?前日出事后,你心中恨极,便叫连嫫嫫给巧格儿灌了药,打了胎?”
郑明珠闭了闭眼,显然是默认,但停了片刻又道:“还有方氏那粗鄙妇人,八成也是有份儿的。”
——她说的是给崔煜生了长子的那个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