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看看吴石头,神色依旧平静。“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十七路商帮之一了?我虽然是个书生的,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不至于听到什么消息都大惊小怪。我是按院不是地方官,当朝相爷是我的老泰山,地方上闹成什么样也不会砍我的脑袋。那些商帮在自然是好,不在也没关系,就像您老人家一样,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是好,不愿意承认也无所谓。你做的羊肉很好吃,我这两天过的也很开心,这就足够了。”
吴石头嘿嘿一笑,“大老爷,您的官比我大,读的书比我多,可是年岁比我孙子还小,跟老汉面前用心计,还差了一些火候。你若真是个混日子的糊涂蛋,老汉可不耐烦跟你这里磨牙,更不会请你观操。在你们眼里,这是乡下人吃饱了撑的消化食,可是对我们来说,这是自己的根底,外人可是见不着的。”
吴石头的脸色严肃起来,目光也渐渐变得锐利。“你那文书上写了吧?我祖上是蒙古人,就是你们说的北虏。洪武爷的时候,我们归了大明,永乐爷爷的时候给我们赐姓吴。从那以后,我们的老姓就没人记得了,都记得自己姓吴,这个姓是万岁给的,军户身份也是。为了这个身份,我们吴家世代都得为大明拼命,直到死的就剩豹子一个男丁。”
“你祖上姓什么是什么人没有意义,只要你忠于陛下,咱们就是自己人。”
吴石头摇摇头,“这话太大,我们受不起。大老爷是好人,拿我们当人看,我们就拿大老爷当自己人。咱们乡下人命贱,没人心疼,可是自己得心疼自己,不能随便就断送了。想当初山西成伙的商帮三十六路,号称三十六天罡。到现在,就只剩了我吴老汉这一路,不是我老吴运气比别人好,也不是我跟阎王爷有交情,只不过是我比别人多了几分小心而已。大老爷也看到了,这一片几十个个村子,那么多父老乡亲的身家在我手里,换了您老,敢不多个心眼?兵部口令金银彩缎,我们都不敢信,因为信这个的都已经完了。我唯一相信的,就是人。”
“你肯跟我说这些,又肯让我看你们演武,证明我过关了?”
吴石头点点头,“这两天我也没闲着,老爷睡觉的时候,我去跟各村子的头脑商量了一下,总算大家信我老汉的眼光,愿意跟大老爷交底。我们当兵的不能跟读书的比,寿数差着一天一地,能活到这把年纪就是赚的。只求大老爷安排好咱的家眷,我们这些老骨头就卖给大老爷了!要说服他们不容易,耽误了大老爷两天光景,老汉愿意受罚。”
范进道:“这话谈不到,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可以理解。我现在只想问一句,我是怎么过关的?就因为我对张家的处理?”
吴石头又一笑,“虽然咱是山里人,但是白面包公的名号也是听过的。原本担心的,是你与张蒲坂的师生关系,怕你拿我们这些人孝敬了恩师。后来与大老爷手下的伴当聊了几句,知道一些大老爷在江南做的事,心里便有了底。再看大老爷能耐着性子在这穷山沟蹲两天,我自然就服了。咱又不是诸葛亮,不配让大老爷三顾茅庐,您这么赏脸,老汉要还不知道怎么做,这一把年纪不就白活了。”
“那今天请我观阵的意思是?”
“大家合伙做生意,总要看看彼此的本钱心里才踏实。大老爷的本钱我们已经见过了,该我们亮自己的家当了。这些娃娃们的本事还入得了眼吧?”
“我没带过兵,不懂行伍,看上去倒是不错。不过你应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做生意的人要是不知道买家要什么,还做个球的生意?大老爷要啥老汉心里清楚着,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全在这里放着呢。”吴石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自信地一笑:
“三十六天罡虽然就剩了我这一支孤魂野鬼,但是咱脑子里的玩意保证够用,大老爷想要的东西,我这都有。若是打算让我们出关,一声令下,咱的商队十天之内就能出发。”
“那老爷子的意思,要买你的货,就得把这些搭头一起买下了?”
“不愧是念书的,一说就明白。这村子里的后生有百十多个,演武的这些和俺家情形差不多,全是独苗。我们受过万岁大恩,为朝廷看家护院一看就是百多年,再多的恩典也该还得差不多了,也该让我们为自己想想了。我们这些人吃苦受罪,就是为了儿孙享福。我也不图豹子享多大福分,只求范老爷开恩,让他和村里这些后生跟在您身边,将来吃口太平饭,老汉就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边塞辛苦大家都有数,可是跟在我身边,也未必就是享福,这一点你可要想清楚了。或许跟着我更危险,也说不一定。若是留在村子里,跟着你老学做生意,也未必就要卖命。”
“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太实在了。再说这地方不像江南,就算是生意一样也是得一手算盘一手拿刀。我们是苦命人,从生下来那天就知道,要求富贵就得自己去拼,若是死了只怪自己命不好,不会埋怨大老爷。老汉不是个乘人之危的主,只求大老爷赏一个机会,至于这小子能走到哪一步,看他自己的造化,老汉没有二话。”
“既然如此,我可以答应你。这些人我会带在身边做护卫,将来想办法让他们给他们找个好差事。但是他们如果敢违抗我的命令……”
“他们跟了大老爷,就是您手下的兵,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听话就罚他们,这没啥可说的。”吴石头回答地很是干脆,“还有就是小花……我知道大老爷嫌她丑,可是丫头心好,功夫更好。带在身边不会让您吃亏的,就算您不想带着,家里的女眷也得用人保护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