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便被夏南星唤了人叫过去,酒都没醒彻底,被夏南星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他是从小跟在寒向荣身边的,见主母骂的厉害,心里不免要想:好好一桩喜事,若不是太太与老爷从中阻挠,贪心不足,此刻主子做了夏家姑爷,他已经进了夏家门。夏家表姑娘手头大方,为人又和气,这样的好主母,可不打着灯笼也难找?
好不容易寒向荣回来了,夏南星迎了上去,嘘寒问暖,问及昨夜,寒向荣心中更不痛快,便没什么好话,只吩咐青砚:“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弄一碗来我填填肚子。”
夏南星忍不住埋怨:“都这会子从你舅舅家回来,怎的下面人也不给你弄点吃的来?”放以前是从不会这么冷怠寒向荣的。
“舅舅半夜病发,天还没亮,表妹跟……就一起出门去护国寺给舅舅看病去了。”他听得这消息,无可避免的深深失落。原本陪着芍药的应该是他才对,如今堂而皇之能与芍药站在一处的,就成了那个人了。
夏家再端了珍馐美味来,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夏南星一听这话,起先还只是张罗着儿子吃饭,等寒向荣狼吞虎咽吃完饭回房去了,这才醒过味儿来。
若是夏南天有个三长两短,芍药又同别人成了亲,哪里还会看顾她家?
夏南星出嫁的时候,夏家虽然也种了几代的芍药,但在洛阳城里,还真排不上号。不独夏家花圃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就算是芍药花的品种,也只有二三十种,日子尚且能过得而已,与寒家也算门当户对。
夏南天此人,爱花成痴,此后多年悉心培育,但有点钱财,便往外地去求芍药花,家中留给妻室唐氏打理。
两人成亲数年,一直不曾有过孩子,夏家芍药花倒从二三十种渐渐多了起来,多达五十多种。
夏南星比兄长晚成亲了五年,膝下两子都比夏芍药还大。
唐氏为此一直郁郁寡欢,只她生性温顺,夏南天又不曾在外寻花问柳,只一门心思种花,到处求名品。直到夏芍药生下来,夏家的芍药花品种已达上百种,夏家在洛阳城里渐渐出名,前来买花的人络绎不绝,就连老宅子也一直在修缮,成了如今的四进大宅子。
而夏南天这病,还是夏芍药出生那一年,他听得杭州一名商人讲起,杭州凌家有芍药名品胭脂点玉,便带了银两前去求花,回来的路上坐船,夜遇暴雨狂风,整船人都被倒进了运河里。
夏南天将求来的芍药花枝绑在了背上,抱着块浮木在运河里漂了数日才被人打捞了起来,被官府送回洛阳的时候,卧床数月才得起身。
唐氏彼时大着肚子,每次夏南星前去,都要捧着肚子垂泪:“若是你哥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跟肚里的孩子怎么活啊?”
夏寒星那时候心中只觉唐氏软弱,若是她自己,住着这样大宅子,家里金银花用不尽,花圃日入斗金,呼奴唤婢,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她未出嫁前,与嫂子关系也还不错,只出嫁之后数年,眼瞧着娘家变化日新月异,被金银刺着了眼睛,心里难免不痛快。若是晚几年出嫁,以夏家如今的财力,哪得她就嫁了寒家呢?
还不得紧着洛阳城的富户挑。
过得数月夏芍药出生,夏南天欣喜若狂。他平生挚爱芍药花,便索性给女儿起名芍药,还一早念叨:“将来闺女出嫁,我必得将所有芍药花都给陪嫁一份,才不枉了闺女这名字。”
夏南星愈发觉得兄长这人带着些痴气。陪送宝石香料,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也就罢了,将夏家名品芍药全陪送一份,简直不可理喻。
由是她便想起当年自己出嫁,父母早亡,兄长也将家中各种芍药品种陪嫁了一份给她。嫁妆抬进夏家院里,瞧着倒是花团锦簇,只第二日婆母便阴阳怪气道:“这花儿好看是好看,只不抵吃不抵喝,过几日就枯死了,这嫁妆倒是讨巧。”
夏南星正是新妇面嫩,当时心里怄了个半死,埋怨兄长蠢笨,若是将这些花儿换做金银首饰,难道还能让婆婆小瞧了不成?
她自己不好种花,寒家人对此也不上心,没过三年,这些花儿俱都枯死。
好好一桩亲事,倒让夏南星心里起了疙瘩,成亲一年内都不太爱回娘家。
夏南天原还想着,给妹妹陪送了各种芍药花,起先寒取陪着媳妇回娘家,便要拉了妹夫大谈芍药花经,见寒取颇为不耐烦,还好几次在唐氏面前心疼那些芍药花:“……我当时还挑了最好的来给妹妹做嫁妆,草木有情,要用心侍弄才能长的好。妹夫这样不喜欢,妹妹又不会打理,要不要咱们送个小厮过去帮他们打理?”
唐氏只觉丈夫这痴气让人既心疼又好笑,“你自己拿花儿当命,别个难道也会拿花当命不成?当初早说了应该折成银子赔送,你送些花儿过去,你当宝贝的,人家也不一定当宝贝呢。”
小姑子心里不乐意,唐氏未必没瞧出来,只丈夫是个犟头,说也说不通的,唐氏便只装作不知。
等夏家芍药花品种渐丰,声名在外,这时候寒家人才觉出了芍药花竟是摇钱花,但有稀罕名品,却是能卖得高价的。
这时候寒取与夏南星再上门去求芍药花名品,夏南天早看清了他们并不爱这芍药花,便推脱了。
“这花儿要小心侍候,你们要了去也养不活,何苦费这功夫折腾这花儿?”
倒是又在夏南星心里种了个疙瘩,只觉得兄长自己发着财,却不愿意拉扯她家一把,倒又将兄长埋怨上了。
如今倒好,夏南天重病在身,又招了婿回来。都说女生外向,夏芍药若是与寒向荣成亲,自然是向着寒家的。可与别人成了亲,心还不知道拐到哪去呢。
若是兄长一时不在了,她以后上门还能沾到什么啊?
想到此,夏南星心中不由着慌,吩咐婆子:“快去夏家问问,舅老爷的病看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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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愈
第十三章
夏南星派人往夏家接连跑了三日,夏家门子都回说老爷与姑娘姑爷还未从报国寺回来。
而夏家族里听说夏南天不行了,也是接连三日派人来问,待听得人还没回来,夏老三便道:“说不得果然是不行了。”已经在考虑夏南天的丧事上,新女婿才进门,夏芍药还是个小姑娘,倒可以趁机为族里牟些利来。
报国寺里,夏芍药几乎在佛前跪了三日,好几次都是夏景行强拖了回来,逼着她吃两口,硬压了她睡一会,一转眼她就又往佛前去了,日夜焚香,长跪不起。
他自己生来漠然,回想起来,似乎还真没对谁有过这种依恋之情,看着她这样起先倒是诧异,陪着她来寺里,不过略尽礼数责任,真若是夏南天去了,也不会悲伤。
只到了后来,见她才三日光景,人便形销骨立,眼窝深陷,下巴尖尖,只一双眸子越发的大了,这才怜惜起夏芍药来,倒盼着夏南天能尽快的清醒过来。
不然夏芍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恐怕也熬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