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言简意赅地只回了她最末一个问题:“撞了一下。”
其实她倒不是因为秦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所以懒得搭理她,而是,她一路上都没好意思跟周连营说话,两个人根本没有就他昨晚的留宿商量出一个统一的对外理由——醉酒当然是一定要隐瞒住的。
但秦氏就以为下了她的脸,让她不高兴了,秦氏的心情便舒畅起来,道:“下回可小心些,别这么成双来了。不过,你得太太喜欢,到底和我不一样,说不定太太就肯宽着你呢,那就当我没说罢了。”
再酸了一句,秦氏这才称心地转身,先往院门里进去了。
见她走远了些,霜娘忙向周连营身边靠了靠,原来一直离他好几步开外的,这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小声和他说:“见了太太是怎么个说法,你可想过了?”
秦氏那个什么分头来瞒着的主意根本不靠谱,就不说周连营昨晚是直通通地过来了,就算他路上避了人的耳目,内外两院那么多伺候的下仆,自家主子在没在岂会不清楚?根本就不是能瞒人的事。
周连营道:“说我扭了脚,一时不便走路就是。”
霜娘觉得不够周全:“可是你先为什么要到我那里去呢?”
周连营微微奇道:“这还要理由?我就去看看你怎么了——好罢,说你要给我打络子,不知我喜欢什么花样,所以我去选一选。”
“有备无患嘛。”霜娘说着,这才放心,又忍不住偷瞄他一眼:脑子转得也太快了吧?想都没想,瞎话张口就编出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进了正院堂屋,正听见秦氏在那里说他两个一道来了的事,一边说一边笑得花枝招展的,见他二人进了门槛,才住了口,但却愈加向他们笑得暧昧起来。
霜娘那羞赧是对着周连营才有的,对着秦氏哪里有什么,见她这么不依不饶地接连取笑,她也光棍起来,向主位上的安氏请过安后,就含着笑直视回去。
秦氏被笑得一股气上来,正要说话,旁边郑氏有点着急,打圆场似地拉了她一下,轻声道:“四弟妹,别说了罢。”
她嘴笨,一句拦得秦氏更恼,转头冷笑道:“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提醒的意思,三嫂这个好人做得古怪,倒好像我为难了谁一样。”
郑氏红了脸,想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就卡住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心里确实觉得秦氏在为难人,可她又编不圆场面话,又天生的不会得罪人,想帮霜娘没帮上,倒把自己为难住了。
霜娘笑着把话接过去:“多谢四嫂的好意,才在门口时就提醒过我一遍了。不过并不是像四嫂想的那样,只是你走得急,我都没得空解释。”
安氏道:“我正是要问,你这头上怎么伤着了?昨儿下午在这还好好的。”
秦氏原要回嘴,安氏先她一步开了口,她只好把话憋回去了,拿眼白斜了霜娘一眼。
周连营笑道:“是我的不是,昨晚在迎晖院里扭了脚,不好走动,占了她的床睡了。她睡了外间,因换了地方,一时没适应过来,早起就撞床栏上去了。”
安氏听了,便向霜娘招手:“下回可小心些。过来我看看,撞得可重吗?”
霜娘过去,到她面前屈膝半跪下,安氏凑近看了两眼,见那膏子的周围都红红的,膏子下还鼓出一块来,不由道:“都肿了,怎么不请个大夫瞧瞧,自己弄块膏药就糊弄上了。你这孩子,一向都这么心大,这样还过来做什么?在屋里养着,叫连营给你带个话就是了。”
霜娘没忍住笑道:“这么点小包,春雨要我给贴膏药我都觉得她太紧张了,太太更好,叫我养着,心疼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安氏点点她额头:“你要知道爱惜自己,自然不用我替你操这个心了。”
霜娘笑着起身退开。
周连营笑道:“娘却忘记心疼我了,我才说扭了脚,娘好像没听见一样,都不问我一声。”
安氏道:“你皮厚肉糙的,哪里用得我问——看你进来时步子好端端的,自然是好了。”
周连营圆了话,就没再多说,含笑正要说有事告退,秦氏捡着话缝,忙插一句:“这大晚上的,六弟不在自己屋里歇着,巴巴又跑到后院来,可见是刚相会的小夫妻,情热心切了。”
刚说得热络的气氛又架住了。霜娘恶向胆边生,原和周连营议定了理由的,这会被暗讽毛了,她逆反心理上来,偏就不要说了,假装羞涩般看了眼周连营,实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开口辩解,然后就着那个羞涩的姿态埋下了头去。
她还似模似样地红了脸——很简单,回想一下早上出的糗就行了。整个过程一字未说,别人如郑氏也不会多想。
但秦氏就不同了,她虽然和郑氏一样,夫妻感情一塌糊涂,但郑氏心不在此,秦氏却是深为不甘心的,所以她一再揪着霜娘讽刺,不全是因和她个人有矛盾,更是因为见到人家夫妻感情和乐些就不顺眼。霜娘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现里猜着了她的心思,所以弄出这个做派,明着是被羞着了,可事实上是对秦氏打出了明晃晃的潜台词:对,你羡慕呀。
这种因了解而十分有针对性的暗地里过招,只有安氏和秦氏看出来了。
安氏唇边溢出一丝看小辈淘气闹腾的笑意,秦氏却被气得绷紧了脸,三年一个府里住下来,如同霜娘了解她,她对霜娘也是了解一些的,读得懂她的潜台词,想要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别人一个字没回,总不能低个头都低出错来了吧?
周连营当初在家时一直住在外院,更多的时间又在东宫里,除了梅氏嫁过来早又且管家,照管着他一些衣食,来往多些外,对其余嫂子们的性情都不熟悉,这时便没看懂她们的过招。但这没多大关系,从结果倒推就行了——看上去被说的霜娘挺悠然的,倒是说人的秦氏变了脸,哪个吃了亏,一目了然。
他瞥一眼霜娘:小姑娘,挺厉害的嘛,还会给人闷亏吃。
安氏这才道:“好了,别紧在这里说了,都回去吧。霜娘,你行动小心着些,若觉得不适,该请大夫还是要请,莫偷懒。”
又单向周连营道:“你留下,和我一道用早饭罢,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诸人一一应了,告退离开。
出了院门后,秦氏甩着帕子,昂着头飞快走了。郑氏走到霜娘旁边,有点犹疑地问:“六弟妹,你上午可有事忙吗?”
霜娘笑着摇头:“我闲着呢,三嫂可是有事找我?”就回头吩咐春雨,“你回去说一声,叫把早饭提到三房院子去,我现就跟着三嫂过去。”
郑氏忙道:“不,不,还是我到六弟妹那里去罢。”
霜娘见她那脸色,倒好像是躲着什么不愿意回去一样,心下大为纳罕,这里干站着不好问,就只道:“一样,那就到我们那里去。”
郑氏松了口气,吩咐银柳回去提早饭,便跟着霜娘一道走了。
☆、第58章
回到迎晖院,霜娘原就要问郑氏可是遇上什么难事,郑氏却不好意思叫她空着肚子听话,坚持等吃了饭再说。
于是两人在西次间里对面坐着,默然无声地用毕早饭。郑氏只吃了一碗碧粳米粥,余者一概没碰,霜娘想劝她两句,但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劝了她也吃不下,就不勉强她,只管自己吃了。
饭毕后,丫头撤了席,另捧上清茶来。
霜娘喝着茶,等她说话,郑氏却只坐着,望着清茶发呆。
立在旁边的银柳神情有点着急,往她那挪了下,轻扯了把郑氏的袖子,才把她扯得惊觉过来。
郑氏抬头看向霜娘,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又止住了,先向银柳道:“你去旁边屋里坐一会罢,我和六弟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