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心中顿时一酸,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忍心将那句残忍的话说出口。
或许在季父心里,这个他跟玉凉一同生活过的地方,已经是玉凉的化身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在玉凉埋骨龙湖湖底的那些年里,她当真与地精融为一体了也不说定。
但是青衣着实说不出,她的娘娘早就投胎转世了和化身为这个地方的草木灵气这两个猜测,哪个更叫人觉得安慰些。
又或许,哪个都一样吧?因为娘娘只有一个,爹爹的新妇也只有一个,她逝去后,留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思念罢了。
黑三郎见青衣面有哀伤之色,便伸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同时开口轻声道:“现在我们一起回去吧!”
青衣下意识回握住黑三郎的手,慢慢露出个笑脸,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我们一起回去。
☆、150|5.20
寂寂的黑夜中传出一声悠远的鸟啼声,正围在篝火边的旅人闻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一番,却并不曾看见有飞鸟经过。
“嘶——”
突如其来的阴风叫一行人齐齐打了个寒战,众人忙不迭拉紧了衣襟抖搂成一团。
“这个地方当真是好生奇怪。”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年岁的青年人忍不住抱怨道,“明明是初夏时节,怎的一阵风吹来,竟比南方冬日里的寒风还来得透骨森冷啊——”
“咯咯咯——就——就是说啊——”另一个干瘦的男子受不住寒气,早已是止不住的牙齿打架了,他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往同伴身边挤了挤,“都——都快冻死——死——”
未等那干瘦男子说完,边上闭目养神的一个壮汉就出声喝止道:“赶紧闭嘴!大半夜的触霉头!”
干瘦男子原本就有些哆嗦的狠了,这会儿叫人大声一吼,登时就又打了个大寒颤,他下意识抱住了青年人的胳膊瑟缩着去偷瞧那壮汉。
只见那壮汉生的是浓眉大眼,体格强健,原本他一声不吭的闭了眼休息的时候倒还看不出什么,这会儿看他瞪着眼一脸严肃的样子,倒还有些吓唬人。
干瘦男子胆子小,再看对方生的膘肥体壮的,自知闹起来自己斗不过,于是便乖乖儿的闭了嘴不做声了。
旁人也那等爱惹是生非的蠢物,也都睡的睡,守夜的守夜了。
一时间众人就又都各安其位的休息了,唯有那干瘦男子冷的着实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在同伴身边挤了几回,终究还是躺不住的爬起来数他口袋里的铜钱了。
要说这个干瘦男子,原只是个寻常的小商贩,姓钱,单名一个旺字,自家开了个香油铺子,白日里在店铺看门面,夜里就对灯喝点小酒,虽然挣不来大钱,日子倒还过的顺当。不曾想自去年起,他的家乡不知怎的就闹了旱灾。往日里丰收的油料作物,这回统统都没能挨过去。他原就是做卖油生意的,没了油,可还开什么铺子啊!他又是个没甚本事的人物,虽然顶了个吉利名字,但因了他平日的好吃懒做,纵使有金山也叫他吃空了。
没了家里的产业,他少不得要出门做点走商生意糊口了。正好他的老乡不知从那里晓得了这个走商队会挣大钱,于是便撺掇了他丢下老家一道儿来了。
如今那老乡就躺在他边上呼呼大睡,瞧着那沾枕即睡的习惯,便可知那是个没甚心事的简单人儿。
虽然钱旺这回还是头一回走商,但因为他生来有些小聪明,所以才第一回出门子,竟也让他赚了不少。这会儿对着忽明忽暗的篝火,他用沾了唾沫的手指将钱袋子里的纸币银子和铜钱一点点的数了过去。
反复数了三四遍没有差错之后,他便暗自高兴的嘿嘿笑了起来。
因了那不知哪里来的鸟儿并不曾再啼叫,众人也不曾出声,倒显得这个地方的夜晚更加阴森可怖起来。
钱旺一面用牙试着银子的真假,一面心不在焉的抬头四处张望。放眼望去,除了深深浅浅的阴影之外,他什么都没看到。
钱旺暗觉这个地方与之前走过的地方并无甚区别,也不晓得那壮汉为何那般严肃谨慎,这会儿数钱数的高兴了,他便又忍不住哼唱起来:“一二三那个铜钱儿哟……”
不着调的唱声儿歪歪扭扭的飘到了黑暗深处,然后在那时高时低的曲儿声中,原本静谧的小树林忽然开始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
钱旺放下一块银角子,复又高高兴兴的捏起个银元宝搁在牙口间准备咬,谁知他才一抬眼,就猛然瞧见几个乌漆墨黑的清瘦人影儿自黑夜中缓缓走了出来。
钱旺的哼唱声霎时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待瞧见那些人影连个正经脸和手足都瞧不清的时候,他更是吓得一个哆嗦,连手里的钱袋子都拿不稳了。
只听见哗啦啦一阵脆响,因那钱袋子开着口子,这一落地,那些个装在袋子里的铜钱银子就一气儿滚了出去。
那些个黑影儿原是排着队在走路,一听见铜钱声,便齐齐的停下脚步探头望了过来。
钱旺何曾见过连脸都没有的人啊!一瞧见那群鬼影儿一般的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登时就吓得不知道东西南北的。
谁知那些人却不是冲着他去的,而是一弯腰就蹲地上捡起铜钱银子来了!
那可是钱旺的身家性命啊!出门可不就是为了那点子银钱么?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些,怎么能让外人白捡了去!
钱旺一着急,也不怕他们了,当下就跳起来凶狠的喝道:“都给老子滚犊子!那都是老子的钱!”
不曾想那些人竟都不怕钱旺,饶是钱旺恶狠狠的跳出来叫,他们也仍是自顾自的在那里捡银钱。
钱旺那个怒火中烧啊!他随手就抄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柴火,呀呀叫着就朝着那群人冲了过去。
周围睡觉的人皆都被吵醒了,一个个都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看出了什么事情,待瞧见钱旺挥舞着一根带火的棍子在那里胡乱发疯,众人便齐齐笑了。
“噗哈哈哈——这钱小哥——该不是睡迷糊了吧?怎的在那里发疯呢?”
正笑着,那头胡乱挥舞柴火的钱旺呼的一下就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众人见钱旺抖搂着干瘦的身子,眼睛大睁,一脸惊恐之色,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喂——”众人被钱旺这不同寻常的样子吓住了,连忙制住笑不安道,“做什么这样子,又不是见了鬼了——”
“鬼——”钱旺哑着嗓子抖着腿,半天才挤出声儿来,“这里有鬼啊——”
出门在外走商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样的话,什么鬼啊怪啊的,说一次触一次霉头。众人一听见钱旺几乎都要吓尿了,只在那里伸手戳着后面哆哆嗦嗦的叫鬼,霎时也都慌了。
领头的人忙不迭捡起自己的行李道:“都收拾收拾,赶紧继续赶路!真他妈背运啊!赶明儿天亮了,赶紧烧几柱香去去霉运!”
余下的人自然是无不遵从,一时间皆是箱笼行李的挪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