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恬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太妙。
天旋地转退去以后,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像是宗庙的地方, 一层又一层的牌位被摆放在供坛上, 打眼一看是密密麻麻, 而围绕着供坛的则是一支支被点亮的长明灯,豆大的火苗正随着风微微摆动。
她提起剑在庙中走了一圈, 没有发现异样,然而手中的万劫一直在微微在颤动,提醒着她危险近在眼前。
毫无疑问, 这庙中有强敌。
“滴答、滴答。”
似有若无的水滴声传进了阿恬的耳朵,她神色不动, 左脚迈出一步,右脚脚后跟轻轻一旋, 整个人轻盈的转过身,拔剑一下子对准了自己的斜上方!
而那里,赫然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嘿嘿嘿……我还在想小丫头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呢?”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阿恬剑指的地方赫然是一名被人用长钉钉在房梁之上的络腮胡男子,而她先前听到的水声,便是他身上血液顺着长钉滴下的声响。
“我本来想, 又来一个送死的,没想到是北海剑宗的人。”
“我可没穿北海剑宗的衣裳,你怎么能断定我是北海剑宗的弟子?”阿恬冷静的问。
“嘿!老夫都不知道跟你们这些死硬的剑修打过多少次了, 还能认不出你们那股子臭脾气?”男子说完还吹了吹自己乱糟糟的胡子。
听到这句“不知道打过多少次”,阿恬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前辈可是庐临州魔门中人?”
“脑子转的够快。”男子赞许道,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少女仔细打量男子,发现他和徐世暄在打扮和气质方面还有些相似,与她见过的其他修士都不一样,沾染着魔门特有的世俗烟火气。
“小丫头,既然你是北海剑宗的人,那么我问你,你可见到过吾宗徐世暄徐师侄?”
她的思绪刚绕到徐世暄身上就听到男子的询问,顿时坐实了他出身庐临州魔门的身份——也只有知道徐世暄“道种”身份的人才会在第一时间去关心这名普通弟子。
“见过,”她干脆的回答道,“他还活着。”
“这样啊……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男子得到答案后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以后,对着阿恬笑了笑,“丫头也看到了,老夫我被锁魂钉钉在了这里,实在动弹不得,我也可以告诉你,钉住我的正是下这盘神仙棋的家伙,也算是我们一门看走了眼,愣是把蛟龙看成了爬虫,才槽此横祸。”
“下这盘棋的人是谁?”阿恬连忙追问。
“他说他叫孰湖,是一名散修,不过现在看来,咱们都应该称呼他一句仙长啊。”
孰湖?
这对阿恬来讲是个纯然陌生的名字。
“小丫头,咱俩在此相逢便是有缘,”男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在你告知我徐师侄下落的份上,老夫便提点你几句。”
“这盘神仙棋是以北斗七星作引,以龙气化死气下的一盘生死棋。北斗主死,本该十死无生,可天衍五十,遁去其一,致使天下万事万物都能拼得一线生机。”
“神仙也好,我辈修士也好,施法布阵都无法回避这条铁则,因此这盘棋中一定有生门,找到了生门,就能破解死局,你若愿意,老夫可传你推演口诀。”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提议得到了阿恬的一口回绝,“数术推衍非我所长,前辈大可不必费心。”
“你……”
阿恬抚摸着万劫的剑柄,“他人阻我,我便打他,他人杀我,我便杀他,破阵之法,于我而言,这般便够。”
说完,她不再多费唇舌,转身径直走向宗庙的出口,没有理会身后欲言又止的男子。
她并非不信任男子的好意,而是剑修自然要用剑修的法子。
一下子打开庙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比屋中浓郁千百倍的血腥气,在这股血气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臭味,正是伏倒在台阶上的一具具尸体发出的,尸体的数量颇为可观,一个摞在一个上,保守估计足足有二三十个人,连台阶都被血水染成了暗红色。
“一星不明亵鬼神,天子伏尸宗庙前!”
童谣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这并非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支军队的脚步声。
无数身穿铠甲的武士伴着阵阵军号出现在了阿恬的视野里,他们步履沉重,每一次前进都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颤动,像是一道金色的海浪,正在向孤岛一样的宗庙前进。
身后的大门猛的闭合,阿恬看着眼前的尸体,发现诺大的台阶竟已没有落脚之地,只能跳到了垒在一起的尸体上,远眺着金甲士兵,看着没有尽头的整齐列队,一股雄浑的气势从他们的脚步声中穿来,这是一支真真正正的虎狼之师。
素楹师姐说过,第一星贪狼代表着天子,童谣唱的又是“一星不明”,显然指的是不敬鬼神、亵渎宗庙的无道天子。
这支虎狼之师是来讨伐天子的。
而她从唯有天子能够进入的宗庙中出来,自然就成了这个场景里应该被讨伐的“无道天子”,而脚下的这些倒在台阶上的尸体,自然就是已经被讨伐了的“天子”们。
在北海剑宗稍事休息的时候,已经有一批幸存者被拉入了棋局经历生死之灾,这倒也符合下棋的规矩——棋子总是要一颗一颗被放到棋盘上的。
“天子伏尸宗庙前吗……”阿恬轻声说道。
她俯下身提起碍事的裙摆,双手用力撕出了一道小口,心里对裙子的原主人柳嫣师姐说了句抱歉,就沿着小口将红色的纱裙裙摆完整的撕了一大圈下来,露出了晶莹匀称的小腿,然后她将鞋尖上缝着的绒球挨个揪下,随意的扔到了一边。
将私下的裙摆多次横向折叠,阿恬将它搓成了一根长长的绳带捆在自己腰间,双手一勾便灵巧的打了个活结,然后她摘下头顶已经脏的不成样的的斗笠,将它盖在了自己脚下死不瞑目的修士的脸上。
金甲军队越走越近,在距离宗庙还有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随着一声军号,一扇扇铁盾被垒在了一起,组成一道铜墙铁壁,而从盾牌的缝隙里,则是伸出了一根根长毛和刺钩,明晃晃的闪人眼。
阿恬拔出了万劫,她看着在盾牌后面拉起弓弦的士兵们,突然笑了起来。
“你在看着吗,孰湖仙长?”她说道,“那我劝你还是闭眼为好。”
“我怕我发起疯来,会吓哭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