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浑然不觉,又刻意媚笑着向她贴了过来,他心里却猛然浮现出另一张朗朗的笑脸,两相一对比,顿时觉得倒足了胃口,他方才怎么会觉得这两人像呢?
喜儿见他神色淡淡的,也不伸手来揽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低低唤了声:“厂公...”
薛元站了起来,看也不看着两人一眼,只是淡声吩咐道:“把人和物件都送回去,以后赵家的人再上门,直接打发回去。”
成北忙忙地应了个是,赶苍蝇一般的把人赶了出去,看薛元顺着抄手游廊走远,提步追了过去,讪讪笑道:“奴才还以为督主...”
倒不是他没眼色,薛元瞧不上的人,就是跪在勉强求他他都不会多看一眼,方才把人叫进来,分明是有些意动,却又命人冷着脸送出去,这到底是瞧上了还是没瞧上?
薛元蹙着眉头看着游廊外探进来的冬青,方才试也试了,这么看来还真是非小皇上不可?
他轻轻吐纳了一口,将这事儿暂且压在心底,转头问道:“太后那边可有动静?”
成北摇了摇头,拢着袖子呵腰道:“太后就是担心淑贵妃,一时只怕也赶不回来,不过咱们关了淑贵妃,只怕是把太后得罪狠了。”
薛元唔了声:“这倒是不怕,淑贵妃的罪名往大了说是蓄意谋害皇上,往小了说也是居心叵测,我没要她的命都算好的了,太后就是回来了也不能指摘什么。”
成北叹服地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还有件事儿忘了告诉您,许美人前日自缢了,要不是今儿去送饭的人才发现她的尸首,她现在还悬在房梁上打摆子呢。”
薛元一哂:“她这个位分,便是死了也进不了太庙,只能在外面的坟地里当孤鬼儿,也好,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他转了话头道:“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你们都提溜着精神,别再出这种晦气事儿了,便是要寻死,也给我忍到年后再死。”
成北精神一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薛元回到屋里,还觉得身上粘了一身脂米分味,有人捧了巾栉,清水和香胰子过来,他反复梳洗了好几遍,又换了身衣服才觉得稍稍好些。
年节说来便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到了三十儿,按着规矩,宫里该举办场国宴,大宴群臣,还有年底要把各部的要事,堆积的折子,库存的银子都处理完,头年的事儿不能留到第二年,薛元为着这些个连着忙了,算算也有几日没见姜佑了。
他三十这天早早地去了乾清宫,想到一会儿要见到小皇上,心里隐约欢喜。
宫里面姜佑正拖长了腔不乐意:“...朕不涂这个,红艳艳的,跟喝了人血似的。”
香印柔声劝道:“这个是上好的胭脂,颜色淡淡的,一点也不重,您涂了保管好看。”她是想着姜佑头次住持这等大殿,还是打扮打扮,人瞧着也精神。
姜佑东躲西藏地不让她抹:“朕不涂这个,一会儿十二旒冠冕一戴,谁能看清朕的脸?”
薛元优雅地提着曳撒迈了进去,一边不慌不忙地道:“皇上这话可就错了,打扮好看点未必是给别人瞧,自己瞧着漂亮了,心里也高兴不是?”
姜佑虽然没反驳,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以为然,薛元伸手接了香印手里的白玉盒:“还是臣来服侍皇上吧。”
他说着眼风淡淡地扫过了香印,香印一眼瞧见,知道他的规矩,一般和皇上两人在的时候不爱留旁人,她心里犹豫,担忧地看了姜佑一眼,还是无奈地福身退了。
薛元低头细细瞧着:“皇上脸上的颜色好,用了脂米分反倒遮掩了好气色,依臣看,皇上只涂些口脂便可。”
只涂一样倒还能接受,她想了想,点头应了,薛元也不拿簪棒,用干净的水在指尖化开,细细地在她唇上抹了一圈,又轻声道:“抿唇。”
姜佑下意识的抿了抿,忽然觉得手背一凉,有两滴化开了的口脂滴在她指尖,她哎了声:“怎么弄到手上了,朕去拿巾子。”
薛元轻轻拉住了她,含笑道:“有臣在这里,皇上不必这么麻烦。”姜佑正琢磨他这话的意思,突然就被他执起了手,滴了口脂的手指被他轻轻含在两瓣丹艳的唇里。
☆、第36章
太皇太后拿着皇家亲情说事儿,姜佑也不好一口就拒了,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来,只能道:“这事儿事关重大,暂且不急,等年后朕和司礼监礼部商量了再做决定。”
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柔福的手,然后对着姜佑嗔道:“你这孩子...柔福是你嫡亲的堂姐,也是皇家人,如今不过抬个位分罢了,何必劳动各位大人?”她长长地叹了声儿:“皇上,你父皇和宁王是一道长大的亲兄弟,一转眼儿两人都没了,他在岭南死的蹊跷,你政事忙没功夫过问倒也罢了,只是他的亲女儿你总得照拂一二吧。”
这话暗暗指摘宁王之死跟姜佑有关,她想到前些日子的险象环生,心里猛地涌出一股气来,大声道:“皇叔先是寻人编造朕的出身,后来又构陷镇国公,企图陷他于不义,让他去岭南就藩,朕已经是从轻处罚了,皇叔之死确实是盗匪所为,今儿本是跨年守岁的好日子,祖母何必说这些伤人心的话呢!”
太皇太后没想到她直接就说出来了,她跟后宫的女人打交道惯了,说话也是也恨不能拐七八个弯,遇到这么个熊孩子真怔了片刻,不过很快就淡了神色道:“宁王虽有不当之处,但归根究底也是为了皇家好,都是自家人,何必闹的这么难堪。”她又哀声道:“哀家也也不愿说这个,但到底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又不能这么眼看着宁王的血脉埋没了,只好站出来为柔福讨个封赏了。”
柔福垂头立在那里,神色木然,似乎这大殿之上讨论的是别人的事儿,跟她没有关系。
太皇太后这话说的一片慈母心肠,姜佑蹙着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薛元站出一步来挡在她身前,淡声儿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因着宁王意图不轨,柔福郡主留下来是当质女的,哪有给质女抬身份的道理,就算宁王如今去了,这身份总归是不会变的。”
太皇太后还要再开口,薛元半欠了欠身,对着孙贺年打了个眼风过去,微缓了声口道:“既然您喜欢柔福郡主,那就让她常伴您膝下,也能共享天伦之乐,何必在意封赏呢?”
姜佑也回过味来了,连连点头道:“既然皇祖母喜欢柔福堂姐品性,那就让她来宫里住着就是了,封赏本就是身外之物,难道没了公主的位分,她就不能陪着您了?”
太皇太后原来倒是跟薛元打过交道,只知道是个面冷心硬,轻易不会开口的人物,今儿怎么一心帮起皇上来了,她不怕姜佑,却不愿随意就开罪了薛元,只能淡笑道:“哀家不过是想给宁王尽些哀荣罢了,既然皇上...”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淑贵妃步伐踉跄着,被孙贺年扶着进了殿门,一见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前膝行了几步:“姑...太皇太后救救臣妾吧。”
太皇太后表情一僵,这时候薛元把她堂侄女一身狼狈地带了上来,这不是明摆着下她脸子吗?
薛元拢着袖子,膝头刺绣的金蟒张牙舞爪,他却依旧和煦笑道:“臣想着过年的日子,太皇太后又回来了,总关着淑贵妃娘娘也不好,便把她放了出来,也能侍奉在您左右。”
太皇太后低头看了看,见淑贵妃身上的衣着倒还整洁,只是神态瑟缩惊惧,伏在地上身子乱颤,她深吸一口气:“你先起来吧。”她侧头冷冷地一个眼风打了过去,沉声道:“淑贵妃到底是贵妃的品阶,就是如今成了太妃,也不能这般慢待吧?她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才让掌印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人给抓了起来呢?”
薛元漫声答道:“前些日子宫里办了场宴,淑贵妃娘娘不知体面地何人使性斗气,甚至还动起了手,招致猛虎发狂,差点伤了皇上,既然您回来了,臣自然没有越权的道理,这就请您来处置吧。”
好一个薛元!方才她以皇家亲戚为由逼迫皇上封赏柔福,没想到一转眼他就还了一巴掌,逼着她处罚自己的堂侄女。
淑贵妃跪在地上连连喊冤,她看也不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斥了几句,又对着姜佑道;“这事儿是淑贵妃做的不对,万幸皇上没有伤着,既然如此,那就将她降为太妃,罚她三年的薪俸,以儆效尤!”
姜佑一怔,撇嘴道:“祖母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打发淑贵妃去太庙守灵不就成了,那地儿清净,让她在那里听听经,也好收收性子。”
太皇太后轻轻吐纳一口,勉强笑道:“淑太妃性子急躁,万一冲撞了英灵反而不美。”
姜佑唔了声:“皇祖母既然有功夫管七皇叔的身后事儿,想必也有功夫教淑贵妃学些规矩,别一天到晚横冲直撞的,恁大年纪了还和人吵嘴,说出去了真是有损皇家颜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国宴也没甚可吃的了,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地动着筷子,只等着散席。
好容易熬到国宴结束,姜佑头一个走了出去,薛元在她旁边,在她还是一脸恹恹的,不由得含笑道:“皇上今儿晚上可威风了,连太皇太后都被你挤兑的说不出话来,你还有什么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