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漫不经心地道:“我已经把昨日发生的事儿写成折子呈给皇上和诸位阁老了,你猜他们会不会同意褫夺富昌侯之位呢?”话已经说完,她也懒得再跟他多说废话,脚步一转就要往回走,媳妇还等着她一起吃早饭呢。
富昌侯整个人跪伏在地上,满面绝望地瞧着她,忽然用力攥紧了拳头,面上狠厉起来,抬起头高声道:“张东岚假冒钦差,与何家人狼狈为奸,这王命旗牌是假的,快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姜佑脚步一顿,侧头诧异地瞧着他,他身后的那些豪奴面面相觑,顿了半晌,还是迟疑着冲了上来。她皱着眉头正要打呼哨,就见何长明扬起手来用力一挥,就见墙上突然出现了几十个拿着劲.弩的弓箭手,他护着何老拉着姜佑快速躲抄手游廊里。
他又是一抬手,四面墙的上的箭矢就像暴雨一般落了下来,没过几瞬院子里就剩富昌侯和他夫人两个活人了,背上还插了几只箭矢,只是不曾伤到要害。
姜佑蹙着眉道:“把人押到刑部去,让李阁老直接给刑部传令。”
何长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张监军果然受皇上宠信,不但悍然杀了权贵子弟,动用了王命旗牌,甚至连李阁老也是随意吩咐。下官这次险些伤了富昌侯,还望监军帮下官在皇面前美言几句啊。”
姜佑也抬眼瞧着他:“那是自然。”这就瞧出端倪来了,她真是越来越欣赏何家这位大公子了。“
她埋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往内院走,走到半路见左右无人就端不住了,撒欢地往回跑,就见薛元还从容地坐在原处用着早膳,禁不住抱怨道:“你倒是有闲心,前院都快打起来了,多亏了我力挽狂澜,不然早就打到后宅来了,看你到时候往哪跑。”她说完又忍不住把自己个吹嘘了一遍,后悔没带上薛元一起去,不然也能让他看看她霸气的样子。
薛元给她留了两块她爱吃的小米糕:“何家的弓.箭手早早儿地就备上了,皇上就是不去,何家人也能摆得平,你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罢了。”
姜佑不乐意地道:“你老阴阳怪气的干嘛,怎么就不能夸夸我呢?”
孩子没长大的时候总盼着她快点长,等她往独当一面发展了,薛元心里又难免不舒坦,一边盼着她快些长大好跟他长相厮守,一边又想着她还能想原来一样事事赖着自己。他用筷子把小米糕夹成几段方便她入口,轻飘飘地递了个眼神过去:“臣还没说完呢,皇上什么样臣都喜欢,何必这么上赶着显摆自己。”
姜佑向来对他的秋波没辙,心思又被他说穿,咬着软糯的糕点讪笑:“也不能这么说,好歹这事儿是因我而起的,我要是不帮着何家出头,倒显得我不仗义。”
薛元不慌不忙地道:“你自己能拿捏分寸了,该笼络的也要笼络,只要自己不吃亏就好。”一口气说完发现心里有些莫名的惆怅,他拢着大袖捻了颗樱桃逗她:“皇上要吃吗?”
姜佑迟疑着点了点头,美人送水果当然不能不给面子,但这美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他把红艳艳的樱桃递到她嘴边,她张嘴接了,还有半颗露在外头,他趁机贴了上来,舌尖狡黠地趁虚而入,细细咂弄着她还带着果香的丁香颗。
红色的樱桃碾碎,艳艳的颜色沾染了两人的双唇,姜佑被吻的微闭了眼,一时喘息不能,鼻端却沁入他身上的淡香。她两手搭着他的肩,犹豫着是推开还是主动占上风,心里还没想好,他就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扬身离开了,轻缓地叹了声道:“皇上这点还是数十年如一日,没什么进步啊。”
姜佑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翻了翻眼睛,呵呵两声:“你是要朕找个人练一练吗?”她说完摸着唇瓣啊了一声:“我还有去城外巡逻呢,你这样让我怎么出门啊!”
薛元见不得她对旁的事儿过分关注的样子,两手揽着她,侧头置在她肩上;“那就不去了。”他顺着脖颈一路往下轻咬:“臣留下来陪皇上。”
姜佑急忙推开他:“你别兜搭我,我这可是正事儿。”她看见他玉白的侧脸有些心痒,凑过去亲了一口:“朕挣不来饷银拿什么养媳妇啊,哈哈哈哈哈。”她得意洋洋地调弄了他一句,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第98章
薛元顿了会儿,眯了眯眼拖长了腔问道:“皇上叫臣什么?”他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用逗弄孩子的语气道:“皇上是不是把什么弄混了?谁是谁的媳妇呀?”
姜佑调戏完就开始后悔,指不定被他怎么讨回来呢。她哼哼唧唧地跳下凳子:“我城外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她一溜烟跑到房里换衣服,站到铜镜前才发现脖颈上一串吻痕,她无奈地哎了声,转过去换了件有领子的衣服,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对,只能又系了件披风,出门去看的时候发现薛元已经出去了,她怕半路跟他撞上,绕了个路从侧院出去。
刚出了后边花园,就见何似锦面带薄怒的站在偏院门前,身前还立着一个面相端正严谨,但眼睛却不住乱转的婆子。她昨日进了何府说了家中遭逢大.乱一事,何老颇有家族责任感,二话没说就请她和她娘搬进了何府偏院,等寻到了落脚的地方再行安排。
她现在两手端着个药碗,面上带了怒意,紧皱着眉道:“...这哪里是熬好的药,分明是滤下来的药渣沫子,我娘还生着病,吃这个岂不是要加重病情?”
那婆子微呵着腰,神态甚是恭谨,不过说话却颇为刁钻:“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们府上最重待客之道,自然把最好的都紧着给小姐,只不过我们老爷身子也不好,府里厨房熬着好几味给他补身的药,给夫人熬煮的药火候难免欠了些,所以是这个颜色,还望小姐多担待。”
她抬出了何老,何似锦到底是客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抿了抿唇,用白瓷勺搅了搅药碗,浅浅抿了一口,目光一沉,缓缓道:“不对,我闲极无聊时也懂些歧黄之术,我娘前几日吃的药不是这个味道,分明是你们克扣了药钱,偷工减料!”
她当然不懂什么歧黄之术,但紧紧盯着那婆子的神情,看见她脸上显了几分慌乱之色,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道:“我并不曾少了你赏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欺上瞒下,如此苛待我娘,咱们这就去大伯面前好好理论理论!”她和她娘都非爱占便宜之人,尽管何老再三推拒,她还是备足了礼物和银钱。
姜佑以为这是刁奴欺主,她心里还拿不准张东岚和这位何小姐到底是不是那般关系,正准备上前帮忙,就看见何似锦自己发威了。
那婆子以为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少不得要忍气吞声,没想到却是个厉害的,慌得忙退了几步,勉强定了神色:“侄小姐说的是什么话?老身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至于贪墨你那几分银子吗?就是到了老爷面前,老身还是这么说的。”说完还挺了挺腰杆。
何似锦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命身边立着的丫鬟拉着她往外走:“既然你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咱们就找个大夫来验一验。”
那婆子这回才真的怕了,慌忙往后退着想要告饶,就听旁边一声喝止:“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何似锦侧头一看,就见成安公主在一众侍婢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过来,她忙福身行了个礼,成安公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整个何府的后院都是我管着的,侄女这般执意要告到老爷面前,莫不是存心下我面子?”
何似锦原来跟成安公主见过几回,知道她心气高,但碍着情面,对自己还算和善。如今听出她语气不善,但却不知为何,只能越发恭敬地行礼:“是侄女记挂母亲,处事儿不老练,还请伯娘勿要见怪。”
成安公主此时对她确实极为嫌恶,要不是有她授意,那些个下人怎么敢刁难主子?她想到昨日何长青要不是为了护着何似锦,她心爱的小儿子也不会被卷到那些腌臜事儿里,更不会被何老责打一顿赶回老家了。
她原本并非小气之人,但想到带伤被赶走的小儿子,心里大恨。所以她今日越瞧这个侄女心里越堵得慌,便干脆授意下人想法子刁难她们一番,让这两人经受不住主动要求出了何府,没想到下人如此不争气,她眼看着事情要败露,所以赶忙出来阻拦。
成安公主瞧见她就想到了被打的一瘸一拐的小儿子,心气儿越发不顺,淡淡道:“我如何敢责怪你,你口口声声要越过我去见老爷,何曾把我这个做伯娘的放在眼里?”
何似锦面颊微微涨红,还是忍着气闷恭敬道:“伯娘教训的是,只是今日下人端上来的药和我母亲往日吃的不同,下人说是熬的火候不到,我担心母亲身体,这才心急了些。”
成安公主只想把她赶出去,也懒的跟她斗嘴失了身份,扶了扶鬓边的珠钗淡淡道:“侄女大概是小门小户过惯了,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何府行事自有何府的章程,凡事都得先紧着主子来才不至失了方寸,一府的规矩岂能容许外人置喙?”
这话便是赶人的意思,姜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何小姐不过是讨碗药,还是付过钱了的,跟何府的规矩有什么关系?难道公主的规矩便是收了钱不办事儿?”
她本来站在一处假山边看着,也无人注意到她,冷不丁一开口,让所有人吓了一跳,成安公主有些恼火,但她却不是富昌侯那种蠢货,知道张家人轻易开罪不得,温和笑道:“三公子怎么还不去城外巡视?我们老大近来忙的焦头烂额,正盼着你去分担一二呢。”微顿了顿,她又带着笑道:“我正在处理家事,就不耽误三公子的正事儿了。”言下之意是你也别耽误我管理家事。
姜佑对这个姑母最在乎什么十分清楚,也客客气气地笑道:“何老家风素来清正,让人好生仰慕,我就是冲着这个名头才来何家借住的。齐朝素来讲究宗族礼法,想必何老就是因着这个为着一宗的情分,才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可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何小姐母子俩私底下受到苛待,旁人会怎么想?”
成安公主眼皮子轻微动了一下,她当然知道何家维持清白门第有多不容易。她看了眼姜佑,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过是教侄女些做人的道理,跟何家家风有什么干系?”
姜佑有点烦这些内宅女人七拐八拐的说话方式,直接问道:“公主敢说刚才说的那番话,没有半点赶人的意思吗?”
她看见成安公主张嘴欲驳斥,接口道:“咱们只论克扣药食这件事儿,说句不好听的,公主也说自己掌管整个后宅,若是何夫人真出了什么事儿,何老会善罢甘休吗?外面人又会怎么风传公主呢?”
成安公主保养得宜的面上含了薄怒:“三公子好利的口齿,我听说你们当初在京中是旧识,难怪这般袒护我这侄女!”她说完就有些后悔,这话暗指‘张东岚’和何似锦有私情,实在是太不入流了,跟那些粗鄙妇人何异?
何似锦气的满面通红,姜佑却摆了摆手,她能不能碍着何似锦的名声她自己最清楚,因此浑不在意地道:“事不平有人管,我不过是跟何老有师徒情谊,见不得他一辈子的好名声就这么被糟.蹋了,况且...”她叹口气道:“何小姐是何家的亲戚,公主这般苛待夫家人,要是何老知道了会怎么想?”
成安公主其实是深爱丈夫的,要不是怕伤了夫妻和气,她早就直接把何似锦母子赶走了,她也知道自己的公主脾性让夫妻这些年生了许多龃龉,万一丈夫再以为自己仗着公主的名头肆意跋扈,苛待夫家人...她越想越是心乱,强忍着怒气地瞪了姜佑一眼,回去细细想怎么把今天的事儿圆回来了。
姜佑瞧得暗乐,表面上何家里何老怕老婆怕得紧,实际上完全相反,自己这位姑母才是多年来在下风口晃荡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