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生得白,又抹了层脂米分,看上去更白了,美则美兮,村子里人多嘴杂,少不得会说些闲话。
裴秀满心是自己的亲事,只要裴老头同意分家,她什么都乐意,瞥了眼沈芸诺,得意地回了屋,“爹,我这就洗脸。”
不一会儿,几个孩子回来了,堂屋充满了欢声笑语,小洛像个局外人不知所措的窝在角落里,不想和他们一起玩,沈芸诺将他的情绪看在眼里,“小洛,回来帮娘做点事。”
小洛眼睛一亮,“来了。”
里正和裴元户一起来的,老柳氏年纪大了,路滑,没来,宋氏撇撇嘴,没说什么。
饭桌上,菜丰盛,肉的量也多,馍也用细面做的,里正也微微吃惊,宋氏什么性子,村子里没人不知道,做了几年里正,见的纷争也多,他的心思比别人更通透,搁下酒杯,实话道“元平啊,你这分家怕是不妥。”
裴老头不说话,确实不公允,他也是没法子。
“里正,你是不知晓我那三媳妇的性子,昨晚屋子漏雨,水盆水桶都被她拿走了,一大早不见人影,我急着用水桶,拿钥匙开了她的门,下午就去村口买了新的锁,一家人,跟防贼似的防着我呢,她进我裴家好几年了,农活都不会做,去年秋收闹了多大的笑话,今年黄果兰不开花还不是因着她?你评评理,这样子的媳妇,我裴家不休她是可怜她,分家算什么?”宋氏和裴娟坐在里正对面,数落起沈芸诺的不是来。
宋氏嘴皮子利落,里正哪说得过她?
这时,屋子里猛地暗了下来,众人朝门口望去,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站在门口,挡住了光。
“娘,您不喜我媳妇,为何不早早告诉我?”其中一个汉子悠悠然开口,逆着光,宋氏看不清他神色,身子打颤,嘴唇直哆嗦,“老……老三?”
☆、第017章 相去甚远
说话间,宋氏已大步起身躲到裴老头身后,探出个脑袋,支支吾吾道,“老三,你,回来了?”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眼角的褶子深邃而狰狞,趴在裴老头肩头的手不自主的战栗。
“娘,我回来了。”走近了,面容渐渐清晰,眉似远山,色若春水,身形玉立,就是皮肤黑了,周身萦绕着孤冷的气质,黑色的眸子尽显锋利。
语声平平,无悲无喜,屋里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一时之间,屋里针落可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里正不欲参合裴家的家事,出声打圆场道,“老三回来了,外边下着雨,回屋换身衣衫过来吃饭吧。”宋氏拎不清,吃饭不叫裴征媳妇,还想着老三一家净身出户,这事,他如何都不赞成,一笔写不出两个裴,裴征做事踏实,从不偷懒,为人诚恳,宋氏的做法不仅寒了裴征的心,更是让村里人搓裴家的脊梁骨,今日他同意做这个见证,明日,他的为人就会传到隔壁村,带着坏了他的名声,里正哪会同意。
裴征眉宇淡淡,“里正大伯也在呢。”
宋氏说话嗓门大,裴征定然是将刚才的话听去了,里正不自然道,“你爹找我和你大伯说点事,你秋生哥也回来了?”秋生是里正的大儿子,跟着服徭役去了,想着自己儿子回来一家团聚的情形,里正便坐不住了,视线落在饭桌上,犹豫不决,庄户人家甚少大鱼大肉,既是来了,总要给裴家一个交代,“裴老弟,你老三回来了,可还要分家?”
裴老头垂着眼睑,神色不明,他身后的宋氏慌了,使劲掐裴老头,良久没等到裴老头说话,她也顾不得害怕了,“既是说了分家,就不会反悔,我和老头子年纪大了,不想老三孝顺我们,别拖我们后腿就是了。”
裴秀听着这话明显松了口气,抬起头,这才注意门口还站着一个人,端详良久才认出来,是沈芸诺三哥-----那个让方圆十里发憷的恶人。
里正脸色不太好看,坚持道,“孩子都成家了,分家无可厚非,可既是分家,哪有让老三什么都捞不着净身出户的?裴老弟,你自己心里琢磨琢磨吧。”
里正的话说完,门口站着的人影总算动了,慵懒地踢了踢腿,伸展四肢,声音带着玩世不恭,“净身出户?婶子真是好打算呢,趁着我和妹夫不在,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村里人都说我沈聪偷鸡摸狗恃强凌弱,在婶子跟前,到底年轻了些。”
宋氏脸色一白,屈膝着腿,抽回了趴在裴老头肩头的手,渐渐蹲下去,“聪子也回来了?天儿不早了,还记挂着阿诺,有你这个当兄长的,阿诺好福气……”语声一落,配合着两声干笑。
沈聪站在桌角,黝黑的脸,深不见底的眸子幽影晃动,刘花儿挨得近,全身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让出了位子,沈聪自然而然地坐下去,抓起蒸笼里的细面馍,喟叹道,“一年多的时间,裴家攒钱了?细面可要花不少银子呢。”
他随意一句话,叫屋子里的人身子一颤,沈聪什么人,常和混混打交道,一眼就看出所有人的不对劲,语气一转,阴恻道,“说起来,我家妹子在家那会最喜欢细面做的馍了,走的时候我给她了一笔银钱,婶子是知道的吧?”
雪上加霜,宋氏蹲在裴老头身后,害怕得瑟瑟发抖,裴征眼睛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轻笑一声,“娘,我走的时候,您说过什么还记得吧?媳妇的银钱是不是被您拿来买了细面?”
宋氏脸色发白,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去年里正来家里问服徭役的名单,两个儿子,给三百文留下一个,裴老头为了公允抽竹签子决定,最长的那人前往,裴万抽中了,闹得厉害,死活不肯,老大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要留在家里的,老四刚成亲,膝下没个儿子,也不能去,宋氏求着裴征,看裴征舍不得沈芸诺,发誓会好好对待她,什么活都不让她做,和他在家那会一样,劝了两日最后裴征才点了头。
不知为何,去年发生的种种好似就在昨日,她连自己说话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里正一怔,去年裴家一直拖着不报名字的事情他还记着,听裴征的意思,里边明显有猫腻,细细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不着急了,提醒裴老头,“既是分家,老三回来得正好,去屋里把你媳妇叫出来,今晚商量个结果来吧。”
沈聪进屋后嘴角一直噙着笑,两三口,手里的馍就吃完了,又伸手拿第二个,还冲宋氏道,“婶子,蹲在地上做什么,我和妹夫可是有一年多没吃过肉了,您不起来,我可就自己开始吃了。”
宋氏身形一僵,半晌,缓缓站起身,沈聪拿着筷子已经跃跃欲试了,她祈求似的望向里正,这个家里,里正最大,希望他开口镇住沈聪才是,刘文山还在桌上呢,今晚过后,会如何看待她裴家?
宋氏眼神热切,里正想忽视都难,“聪子,等你妹子来了再说吧。”
沈聪搁下筷子,侧身望向门口,“也是,一年多没见我家妹子了,婶子家富裕了,我妹子日子自然是过得好的。”
另一处,沈芸诺和小洛坐在四方桌旁,认真吃着手里的包子,因着上房来了客人,沈芸诺不担心有人来找她,因而没关门,猛地见个人大步而来,沈芸诺呼吸一滞,未出声,小洛已挡在了她跟前,戒备得看着来人。
裴征说不出心里的感受,走的那会,小洛歪在他怀里哭得厉害,再回来,小洛却不记得他了,喉咙滚动两下,沙哑道,“小洛,不记得爹爹了?”一年多的时间,小洛忘记他了,裴征胸口沉闷,目光直直射向沈芸诺,她呢,她是不是也把自己忘记了?
沈芸诺嘴角一弯,胸口涌上无限喜悦,“你回来了。”
声音不自主地带着颤抖,是苦尽甘来的期许。
“回来了。”上前,抱起小洛,重逢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盛怒,以及难过,怀里的小洛身子单薄,他手掌厚实都能感受到小洛身上的骨头膈应他的手,可想而知,小洛多瘦弱,从未想过,他宁肯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乐意回来面对他们母子,过得不如意。
沈芸诺朝外看了两眼,雨势不算小,他身上衣衫颜色重,不细看,看不出被雨淋湿了,“快放下小洛,我给你找衣衫换了再抱也不迟。”沈芸诺转身打开衣柜,在最下层翻了起来,刹那,手臂被一双粗糙的手握住,隔着衣衫,也能感受掌心的老茧,沈芸诺抬眸,清浅地挑眉笑道,“别挡着光了。”
可能村子里都传裴征如何疼媳妇,她竟然羞赧得无法面对,此时抬头,认真打量着裴征,肌肤黑,浓眉大眼,周身透着阴冷的气质,和她想得相去甚远,眼前的裴征,怎么看都不是个会疼媳妇的。
说他好赌成瘾,打人成痴还差不多,别过脸,心里发怵,三人成虎,裴征真不像好人。
裴征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松开手,弯下腰去,“我自己来。”衣衫位子变了,不影响裴征找着他夏日的衣衫,久了没见面,裴征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锐利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沈芸诺。
衣衫是刚成年那年买的,下巴尖了,白皙的手黑了,手背上是深浅不一的小口子,搁从前,从未有过的事,郑重地看着沈芸诺,孤寂的眼神闪过别样的光芒,“以后,一切会好的。”
他回来了,宋氏不敢再欺负她们母子。
窗外雨势渐渐大了,两人不说话,静谧的屋内,一滴一滴的雨声格外响,裴征紧紧拧着眉,望向漏雨的屋子,脸色黑沉,“娘,不该如此。”她是他光明正大娶回来的媳妇,是他孩子的娘,宋氏不该欺负她性子软,好说话。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沈芸诺若有所思,猜不准裴征心里的想法,站起身,朝外走道,“我拿水盆木桶接雨,你换了衣衫,和小洛说说话。”动作利落,步伐矫健,裴征胸口一滞,扔了手里的衣衫,阔步上前,声音冷冽得如窗外呼啸的风,欲吞噬人一般,“你坐着,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