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起来,他还没吃过东西,格外想吃面。
沈芸诺莞尔,“可以,小洛想吃什么都行。”
三人沿着小径,经过村子,她想起什么,朝裴征道,“桌上的馒头可吃了?没吃的话,你回去拿出来,让小洛先吃点。”
裴征一怔,从怀里掏出被压扁的馒头,上边还残着微微暖意,“出门前我顺手捎上了。”关于裴家的事儿,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心里默默记着,加倍对她好,弥补他不在的日子她受的委屈。
小洛记着镇上的面条,咬了半个,纠结着小脸不肯多吃,沈芸诺不逼他,剩下的她和裴征一起吃了。
阳光刺破天际,在东山露出个脑袋,洒下一片金黄,光男子背着背篓,抱着孩子,不时侧目,目光缱绻地望向身侧的妇人,落入山丛间,很快,只余一片温暖。
裴征回来了,村里炸开了锅,早上开始,裴家的院门快被人踩破了,原因无他,村子里除了裴征,其他服徭役的汉子皆不见踪影,泥地的院子,因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尽是深浅不一的脚印,泥泞不堪。
韩梅红着半边脸和那些妇人寒暄,一上午下来,解释得口干舌燥,好在,挂心家人,裴家分家的事儿倒是没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宋氏醒来发了一通脾气,脸色病弱不少,裴老头也神情恹恹,和宋氏商量,“天晴了,咱得赶着搓玉米粒子,别潮的发霉了。”
宋氏冷静下来,问起西屋的三人,韩梅中规中矩道,“门上落了锁,该是出门去了。”
沈聪回来了,谁都不敢和沈芸诺硬碰硬,又说起村子里的人上门打听一事,她心里有个猜测,却是不敢说出来,村子里服徭役的只有沈聪和裴征回来了,往年从不曾有过的情形,沈聪做事偷奸耍滑,不着边际,如果是偷跑回来的,不是没有可能,当然,她也就心里想想,偷跑回来被抓住了可是要遭牢狱之灾的,沈聪胆儿再大也不敢吧。
搓玉米粒子,宋氏说起抓药的事情,盯着韩梅,“家里的事情你都与韩大夫说了?”昨晚的事儿说出来是裴家人没脸,韩梅说给韩大夫,整个上水村不都知晓了裴家的糗事了?
韩梅否认,“没,我说家里玉米被雨淋湿了,您和爹一口气没缓过来才晕过去了,我堂伯不是说三道四的性子,不会乱说的。”韩梅不是傻子,说出来,她脸上的红印子瞒不了人,她不想丢脸,让家里人担心,她五弟服徭役去了,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想着这个,冲宋氏道,“昨晚我走得匆忙,没带银钱,抓药还是赊账的,趁着院子没干,不若我还替药钱给我堂伯拿去?”
说起钱,想着被沈聪讹的四百文,宋氏胸口急剧起伏,带着呼吸都重了,怒道,“先赊着,还能少了他不成,家里这副样子,哪还有钱?”
想想也是,韩梅不再吭声了,周菊去河边洗衣衫,刘花儿也没闲着,裴娟坐在屋里,慢悠悠磕着瓜子,给宋氏上眼药,“娘就是平日太纵着三弟了,您是他亲娘,虽说分家了,每年可是要给孝敬银子的,再者,小妹的嫁妆,三弟总该出一份吧,要我说,那七十文银钱,爹就不该给。”
韩梅笑笑,裴老头和刘文山在角落里专心搓玉米,像没听着裴娟的话,心里如何想就不清楚了。
裴娟可说到宋氏心坎上去了,赞同道,“理应如此,那可是我和你爹的棺材本,他要敢收,我就去里正家里闹,看他一家子还有脸在村子住不。”宋氏嗓门大,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说完,还重重点了点头,像需要人附和似的。
“娘就该如此,三弟妹三哥再厉害,也不能管您训斥自己儿子。”裴娟站着说话不腰疼,偏生每句话说到宋氏心眼里,因而,见裴征沈芸诺刚踏进院子,她就闹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沈芸诺不言,牵着小洛回了屋子,裴征搁下背篓转身出去了,没人理她,宋氏自讨了没趣,最后还是裴老头骂了两句,她才站起来,碎骂两句,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连着几日,沈芸诺早上都往镇上去,卖了不少银子,分了家,万万没有一起吃饭的道理,两人买了锅碗瓢盆,裴征又请村子里有经验的老手帮忙打灶,裴征在屋子另一侧开一扇门,往屋后延伸,并排做了两间竹木屋,一间灶房,一间茅厕,周遭围起来成小院子,连着忙活□□日才算差不多了,里正送三人的户籍过来,猛地进屋,里正应是没回过神来,一间屋子,被竹子隔成两间,靠着竹墙摆放了一张四方桌,别有一番味道,顺着小门,再看灶房,里正笑了起来,“还是你能干,看着就觉得干净。”
灶房外是只容两人过的木台阶,长形院子,不及正院的一半,竹子绿幽幽的,看着舒服,里正指着灶房另一间屋子问,“这是什么?”
裴征被笑得不好意思,“茅厕。”
里正点头,紧接着蹙起了眉头,“竹木屋好虽好,可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受了潮,只怕管不了多久。”院子的围墙也是竹子,真有盗贼来,怕拦不住,看着对面两扇竹木屋门,疑惑道“怎地还在这院子开了门?不是遭贼吗?”望着两扇大门,“之前的不用了?”若从这院子进出,便真的和裴家生疏了,虽说裴老头和宋氏为人不地道,终究是一家人。
“不是,平时走那边,抱柴火又或挑粮食走这边而已。”沈芸诺说抱着柴火从家里走容易落灰,这才在小院开了两扇竹木门,他怀里有银子,不过眼下不是用的时候,沈芸诺说什么他都乐意听,而且现在这样,挺好。
建院子和屋子是裴征请的人,今日竣工,又得了户籍,裴征回屋和沈芸诺商量请客的事儿,院子虽小,五脏俱全,送里正出门邀请他明日过来吃饭,想着分家后裴征第一次请客,他没有拒绝。
倒是宋氏,对着两扇陈旧的木门,嘀咕了好一阵。
翌日一早,裴征去镇上买肉,遇着好些服徭役归来的汉子,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讪讪插肩而过,不曾想,村子里又闹起来轩然大波。
☆、第021章 钱的来历
服徭役的人回来了,不同于往日的灰土灰脸,不少汉子穿得光鲜亮丽,虽黑了不少,可上去神采奕奕,不显半分狼狈。
一开始,众人三缄其口不肯多说,揪不住家里人盘问,粗略解释一番,可就那些没去的眼红得不得了。
沈芸诺去山里摘了许多菌子,琢磨着熬一锅菌汤,香菇留着炒肉,刚将菌子从背篓里倒出来,响起一阵叩门声,从裴家院子传来的,沈芸诺不想理会,裴征去镇上送菜买肉,不会这么早回来,敲门的人多半是裴家其他人,小洛蹲在院子里玩草蚂蚱,看沈芸诺起身回屋,他收起东西喊了声娘,小跑跟上,沈芸诺回眸,看他一脸忐忑,像会被抛弃似的,沈芸诺胸口一痛,指着门口解释,“有人敲门,娘去看看。”
沈芸诺不想和裴家人打交道,今日送裴征出门时开了小院子的门,竹门比不上木头门,光天化日该是安全的,她驻足,等小洛走近了,才和她一道回屋,不急着开门,而是张口问道,“谁啊。”
“三弟妹,是我,二嫂,爹娘出门了,闲着找你说说话,进屋我们再说啊。”刘花儿站在门外,心里还在外从梨花嘴里听来的消息感到震撼,斜眼瞅着同仇敌忾的裴娟和裴秀,咬咬牙,软着嗓音继续厚脸皮道,“三弟妹,你在屋子里干什么,开门啊。”
请几位木匠和里正吃饭的事,裴老头与宋氏清楚,昨晚裴征去上房请他们来吃午饭,回来,裴征脸色不太好,一问才知晓,裴老头说好给七十文银钱的事儿泡汤了,拉着裴征抱怨日子苦,给了沈聪四百文,家里没钱了,裴征答应不要那七十文裴老头才放过他,平白省了七十文银钱,今日自然不会过来叫人戳脊梁骨,想清楚了,沈芸诺更不急着开门,屋子隔成两间,桌上还有今早吃剩的馒头,放刘花儿进屋,闹得裴家院子的人都会知道,她不怕事,只是嫌麻烦,坐在凳子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二嫂可是有事,我洗菜着,走不开。”
裴征拿半亩坡地向裴老头换了两分菜地,宋氏得了便宜,当天下午喊着裴秀出门将地里的菜全部拔了,裴征去山里挖了些蔬菜重新种上,连着浇灌了几日的水和粪肥,活了不少,这件事,刘花儿是清楚的,偷偷瞄了裴秀一眼,悻悻然笑道,“三弟种庄稼是老手,这种天儿也能让他种活,以后家里不缺菜吃了。”
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事,门依旧关着,刘花儿没了耐性,和一侧的裴娟小声嘀咕,“爹娘已经让人去镇上给大哥小栓他爹还有四弟捎信了,不如再等等?”
刘花儿对那笔银子也动心,可沈聪不是好应付的,韩梅娘家兄弟多不也不敢得罪沈聪么?何况她不是傻子,哪怕裴征将银子拿出来,宋氏多半留着给裴秀置办嫁妆,没她的份儿,心思百转千回,刘花儿更不乐意进屋,侧过身,耳朵一动,大声嚷了起来,“咦,大姐,是不是小栓在哭,我好像听着了,不行不行,我得回屋看看。”
说着,跟后边有狗追似的跑了,裴娟呸了声,抬眸,示意裴秀上前敲门。
“三嫂,我是秀秀,我有事与你说,你先开门?”
沈芸诺挑眉,裴秀从小跟着宋氏,耳濡目染,哪会是个善茬,倒了一碗水,让小洛多喝点,回裴秀道,“小妹,有事的话等你三哥回来再说吧,过会儿客人就来了,我忙得很。”
屋外有多少人她不知晓,裴秀既然在,裴娟也该在的,沈芸诺不知晓她们所为何事,避着些总是好的。
裴秀吃了闭门羹,脸色极为难看,在裴家,除了宋氏就她最厉害,任何人都不敢反驳她,韩梅也不敢,没想着沈芸诺拒绝得如此干脆,当即拉下脸来,顾不得宋氏和裴老头的叮嘱了,“三嫂,我听村子里回来的人说,三哥服徭役是有工钱拿的?”
沈芸诺一震,瞬间,脸色已恢复了平静,冷冷道,“他没与我说呢,等你三哥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裴征手里有银钱,刚回来那一晚就全部给她了,这次服徭役和往回不同,去的是一座矿山,一年多,起早贪黑的干活,谁敢逃跑,抓回来一顿打,几日不给饭吃,前不久,来了一帮人,告诉他们可以回家了不说,每个人发了三百文银钱,而且,每天按七文钱的工钱给他们,只让他们回家不准多说。
裴征知道得不多,沈芸诺隐隐猜到,官府的人和人勾结,打着徭役的幌子征人做白工,东窗事发,上边人为了平息抱怨,才给所有人银子,三百文安抚费,不多不少,刚好是免除服徭役的钱。
官府的事儿离她太远,拉回思绪,起身牵着小洛,悄悄从另一边院子出门了。
和她想的差不多,服徭役有工钱的事儿传开了,不过每个人说的工钱不尽相同,最高的一天三文,比裴征说的少了一半,沈芸诺心有疑惑,却没多问,逛去菜地仔细看看了,黄瓜藤上开出了两朵花,她欢喜不已,又检查了丝瓜南瓜,愈发笑得开心,过不了几日,就会有自己种的蔬菜吃,指着藤蔓,缓缓地向小洛解释,直到小径上出现一抹石青色衣衫的身影,她才戛然而止,望着由远及近的身影,“小洛,爹爹回来了,我们也回吧。”
裴征不乐意沈芸诺做农活,偏生她闲不住,他也察觉到了,沈芸诺比之前变了不少,说不上坏,也不是他要的好,每当见着她干活,心口蔓延着无尽的忧伤,此时,看她牵着小洛,他嘴角浮现丝丝笑,脸黑,倒是看不太出来。
“怎么想着来菜地了?我让人给杏山村去了信,让三哥和嫂子过来一趟。”一路走来,村子里看他的目光不同于往日,他猜着服徭役有工钱拿的事儿传出去了,他娘贪婪,估计这时候在家里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