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女儿不忘关心她,邱艳心底的气这才顺了,和裴征说了两句,冷风吹得她直哆嗦,急匆匆回了。
风大,裴征尽量慢些着赶路,出了城门,遇着冒雪送小木来书院的裴勇,小木趴在裴勇背上,伸手挡在裴勇头顶,像是为裴勇挡雪,裴征勒住绳子,和裴勇打了声招呼,裴良他们在村里也开始灌腊肠了,给的工钱与他们相同,韩梅去那边做饭,每日十五文的工钱,裴勇却留在了这边,裴良想把裴勇也叫过去,不干活,守着他们灌腊肠就是了,每日十五文,算白得的,谁知,裴勇却没应,帮着他灌腊肠,每日领八文的工钱,对这个,裴征心底叹气,家里缺钱,裴勇帮裴良才是上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裴勇自己挣银子,他不会说什么。
开口想劝裴勇两句,又担心他想多了,因着韩梅那层关系,他们兄弟两的关系本就不如之前了。
裴勇抬起头,见是裴征咧嘴笑了,“三弟回村啊。”
裴征点了点头,雪渐渐大了,小木后背与肩头沾满了雪花,他心下蹙眉,叫裴勇上马车,送他们一程,裴勇摇头说不用,看裴征目光落在他后背上,裴勇想到什么,抿了抿唇,没有再拒绝。
他背着小木,雪花尽落到他背上,去书院,小木要看书写字,冻着了,哪有力气拿笔,他不怕,却不能不顾及小木,想着,将小木放在了马车上,自己纵身一跃跟着坐上车,裴征回头,吩咐大丫将怀里的手炉给小木温温,小木鼻子通红,别冻生病了才是。
小木抬起手,说话声音都在发抖,“三叔,不……不用,我不冷。”
“说什么傻话呢,你拿着就是了。”
大丫乖巧的将手炉子递出去,裴征赶着马车调转头,朝着城里走,送小木进了书院才和裴勇一块回村,路上,裴勇说了裴元户一房的事儿,裴良他们在镇上有宅子,灌腊肠却选在了村里,为此,裴元户也住回村里来了,白天守着大家灌腊肠,照理说巴结的人不少,不想,裴良三兄弟的岳家上门闹了起来,一是因着今年田地的事儿,再者,就是想来做工的事儿,工钱多,所有的亲戚都想来做工,裴元户发了火,这两日,和李家赵家彻底撕破了脸。
“去年三叔就提过将田地租给我种的事儿,那会,其余三家脸色不好,我哪敢应,昨日,小木娘说,三叔又提起这件事情,我仍没答应。”裴勇看得出来,裴元户真心想帮衬他,他心存感激,然而,裴元户硬气还不行,他年纪大了,毕竟要跟着裴良过日子,和儿媳撕破脸于他没有好处。
“堂哥堂弟都有岳家,三叔越过他们找我,只怕堂哥堂弟心里会膈应。”裴元户搬去镇上就有意思把田地给他种,那会,他起屋子欠了银子,是想种那些田地的,谁知,赵家找上门,含沙射影说了些话,裴勇不想裴元户夹在中间难做人给拒绝了,这回,裴元户又提起,他更不会应。
裴元户和亲家关系不好在村子里传开了,他不想再掺和进去。
裴征垂首沉吟,当日和沈芸诺去看望裴元户,三房的事儿他也能看出一二,三个儿媳都不是省油的灯,往后日子有闹腾的时候,尤其,裴元户性子刚硬,直来直去,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裴良身为长子,有孝心不假,可被媳妇一挑拨,会不会改性不好说,当初,韩梅不也劝着裴勇将他家的屋顶给换了……
不过,谁家没点糟心事?
“三叔租给你,你若忙得过来就租下来,记着给三叔三婶粮食就是。”方氏性子和刘氏宋氏不同,裴征记忆中,方氏一直温温柔柔的,和裴元户起争执也多是裴元户发火,她在边上听着,对他们几个侄子,算不上关心,可也从来不会红脸,更不曾像刘氏那般,明晃晃的表示不满。
裴勇叹了口气,将今年裴元户和裴存岳家闹僵的事儿说了,“那会粮食种下了,三家人骂骂咧咧好几天,又去田地将种子挖了出来,长出苗子的径直将苗挖了,那会你手里事情多,只怕没留意这事儿,那时候,就把田地全还给三叔了,柱子租了两亩田,赵家人气不过,整日到柱子门前吵闹,还打了人,赵家是外村的,在咱村子里打了人还扬武扬威不以为然,里正发了一通火,禁止赵家人再进村……”加之,柱子人单力薄,晚上天黑,柱子没看清楚人,没有证据,只得忍气吞声。
谁知,今年,裴元户回村,赵家人又上门了,先是巴结讨好,见裴元户不吃这套就闹,铁了心不让裴元户好过。
裴征没料到还有这些事儿,看向唉声叹气的裴勇,“大哥心里想便怎么做,三叔为人豁达,不会胡思乱想的。”裴元户心地好,奈何拧不过下边的儿子儿媳,而且,对他们几个侄子,真心想帮衬一把。
裴勇起屋子,手里没钱,借钱的事儿是裴元户做的主儿,说起来也奇怪,他爹娘那般性子,他们兄弟几个没养歪,裴元户耿直,三个儿子却都是有心思的。
好比灌腊肠这事儿,裴良裴存和他关系终究淡了,一路往南大家是互相帮衬的兄弟,而如今,在利益前,各有各的谋划,说心里话,裴征心里丝毫不生气,沈芸诺也和他说过,腊肠味儿好,有利可图,今年肯定会有跟风的人,不是裴存裴良也会是别人。
尤其,在裴娟闹出那桩事儿后,做腊肠的人更不会少,想起裴娟,裴征眸色一暗,因着她,邱艳受了伤,沈芸诺差点小产,裴娟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知县大人念她供出幕后之人免去了她死刑,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裴娟一辈子都要在监牢忏悔自己的罪行。
沈芸诺问他去看裴娟不,他拒绝了,将心思动到自家人头上,不可原谅,那日,若出了事儿,邱艳和邱老爹会死,沈芸诺一尸两命,他不敢去见裴娟,怕忍不住亲自动手杀了她。
裴勇没察觉裴征的不对劲,沉思道,“今年不租了,闹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你大嫂在那边做饭已经惹嫌了。”三房亲戚多,韩梅在那边做饭工钱高,眼红的人不少,他们在裴良跟前闹了不止一两回了,甚至拿之前韩梅帮人做席面的事情说事,韩梅不介意,他心里却不舒坦。
提起韩梅,裴征话立即少了,他不在的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儿,韩梅和裴娟勾结之事沈芸诺没和他说,还是沈聪告诉他的,那是自己大嫂,沈芸诺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面子,给裴勇面子,韩梅却一次次算计沈芸诺,听裴勇这般说,裴征猜测裴勇不知晓韩梅的事儿,抿着唇,思索着怎么和裴勇开口。
裴勇察觉到裴征的沉默,张了张嘴,想为韩梅说两句话,见裴征抿着唇,不愿多言,到嘴的话又咽了回来,低下头,就听裴征沉着声道,“大哥,大嫂的事儿我还是和你说说,小洛娘和舅舅不与她计较皆是看在你我的面子上,不想坏了我们兄弟的情义,可有的事儿,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别以为我们欺负了她……”
裴征声音很低,很轻,即使坐在他身旁,裴勇仍然听不太真切,明明是轻飘飘的话,落在他心头却万分沉重,不由得,他想起裴征刚回家着手准备灌腊肠的那会,裴勇叫她过去帮忙,韩梅说什么都不肯,明明,她将银钱看得重,却不愿意挣这个钱,那时候,他心里有过疑惑,不过后来,裴良他们过来请她帮忙做饭,给的工钱高,他才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见裴勇咬着唇,面色铁青,裴征适时禁了声,沈聪什么性子他再了解不过,韩梅落到他手里,早就缺胳膊断腿了,迟迟不动手,是不想他在中间难做人,沈聪一次次得体谅,换做韩梅得得寸进尺,裴征不得不提醒裴勇一句,“大哥,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嫂那边,再有下回,我和小洛舅舅说了,不用顾忌我。”
他和裴勇关系本就不如之前了,裴征心里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没有必要为了那种人伤了自己重视之人,他突然就明白当年沈聪为何是那种性子了,宁肯多别人心狠,也不会给对方伤害自己身边人的机会,他对韩梅的情分,彻底没了。
雪大了,落在裴勇身上,他仿若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不动,黑密的睫毛很快染上了一层冰……
马车到了村里,裴征先去裴家大房看老太太,老太太精神不错,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裴征有问必答,耐心陪着,直到见老太太面露疲惫了才带着大丫离开,灌腊肠选在在他家,地方宽敞,刀疤他们在,夜里守着腊肠也不怕小偷上门,经过三房的院子,听里边传来吵闹声,想起裴勇说的,裴征并未进门,对三房的腊肠卖到哪儿,他也没问过,各过各的日子,各凭本事挣钱,互不相干。
到了院子,里边的人忙得热火朝天,裴年守着院子,去外村买猪肉的事儿落到裴万身上,去南边一趟,裴万性子改了许多,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处事也圆滑了许多,在路上遇着好几次土匪,多亏了裴万三寸不烂之舌,连裴年都佩服裴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裴万带着人出去买猪,对如今的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进了院子,裴年迎了出来,去南边一趟,温和如裴年五官也冷硬不少,裴征笑着和他打招呼,顺势进了屋子。
雪势渐大,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田地已白茫茫一片,裴年替裴征倒了杯水,将昨日的事情说了,“良堂弟过来问我家里灌的腊肠怎么处置的,我没直说。”在南边的村子听说有腊肠,裴良裴存就动了心思,他没有两人那么大的野心,手里的银子够一家人温饱就好。
裴征抿了口热水,叫门外的大丫进屋,扭头回裴年道,“你说了也无妨,对他们来说,要知道也就时间前后的关系。”熏腊肠的事儿交给石头他们来做,熏腊肠的树叶都是从山里砍回来的,那边稍微留意就能发现,不过,对裴年告诉他这事儿,他心里高兴,对里正说的那番话也愈发明白。
一个人富裕了没用,能带动一帮人富裕,彼此生出情分,才是好的,这也是当初他和沈芸诺请裴年的原因,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交给裴年,他心底放心。
裴征回来主要为着说封山之后的事儿,从怀里拿出一袋子银子递给裴年,“今年雪下得早,封山也会比往年提前,这些银子你留着,若封山了,有银子在手里,不影响你们买猪肉灌腊肠。”他和沈聪商量着,今年在镇上找些人灌腊肠,封山也不影响知县大人得生意,至于村子里的腊肠,明年拉去镇上卖给知县也一样。
裴年扫了眼钱袋子,担忧道,“堂弟妹过些时日就要生了,你多留些银子。”
“我心里有数,这是知县大人给的,你收着就是了,我拿给你,也是担心封山你手里缺银子,过年那会,给帮工的人家分条肉,算我和阿诺感谢他们的。”今年,来家里帮工的多,一天一头猪的肉不用等到天黑就全灌完了,裴征没有细细算过挣了多少银子,都交给沈芸诺了。
裴年缓缓点头,听裴征问起老太太的事儿,裴年神色恍惚,这些日子,他和罗春苗在这边帮忙,家里的事情管不上,昨晚才知他爹准备明年分家了,念着老太太在,不想闹得家里不安生。
钱多了也有烦恼,往年,日子宽裕,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今年,他过来管事,下边三个弟妹酸言酸语,想把娘家人叫过来帮忙,裴征将事情交给他管,他明白什么人该留下什么人不该留,若都是亲戚,做事偷奸耍滑,撕破脸,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对这事儿,他直截了当的回绝了,即使被人骂,他也不想负了裴征待他的心意,外人不知晓裴征给他的工钱,他自己心里有数,一个月下来,比一年挣的都多,这事儿,他只和裴元庄说了,叫裴元庄心里有个底就好,传出去,又该生事了。
只是,不曾想,家里会分家。
家里的事儿,裴年不愿意和裴征说,分不分家不是他说了算的,无论如何,几个弟弟弟妹若安分守己,在这边灌腊肠,一年也不用愁了。
“我替他们先说声谢谢,对了,有外村的人想来做工,人数不少,有几人干活手脚麻利,我瞧着还算老实本分,答应了。”裴万整天在外边跑,和他说过,这些日子,家里养猪的人家多,买猪最是好买,可以趁着机会多买些,抬回来养在院子里,以防之后买不到猪。
裴年立即明白了裴万话里的意思,三房那边存了心思灌腊肠,也到处买猪,裴万是防着那边使坏。
“堂哥自己做主就是了,这些事儿我不太懂,你在镇上待过,知道的多,你办事我放心。”裴征说的实话,裴年办事沉稳,至少,到现在下边的人没有闹事儿的,比他想象中的好了不少。
两人又说了会话,裴征带着大丫准备回了,裴年叫人将腊肠抬到马车上,裴征站在边上,和裴年道别,“下回,小洛舅舅休沐,我就不回来了,遇着事儿,你自己拿主意,调料的话,下回小洛舅舅拉回来。”
去年,家里的调料都是在镇上买的或田野里摘的,今年,沈芸诺多了心思,托知县大人府上的管家在其他地方买回来的调料,即使有人跟风,腊肠的味儿也是不同的,他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