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2)

掌心痣 南山鹿 2550 字 25天前

起初,他不知道祁元善这回准备了什么样的教训给自己,他也不怕,毕竟身边已经连条狗都不剩了。但最终,这个教训顺水推舟地变成了也许无法与陆瑞年见成的最后一面,以及陆晚孤苦伶仃等待着的30多个小时。

就像是悟空在他手底下死了一百遍,这一次,祁陆阳的感受不可谓不深刻。

刚得到陆瑞年入院的消息,祁元善就主动更改安排,让一行人全部返程回国。

在机场,他和蔼地安慰着侄儿:“对于你养父的病情,伯伯很遗憾。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服管,很正常。我之前也是怕你行差踏错,才在你身边放了些‘朋友’。以后不会了。咱们之间要是能做到相互坦诚,才是比什么都好。”

祁陆阳不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林雁池。

——林雁池是在小白出事前被祁元善以相亲的名义送到祁陆阳跟前来的,用心明显。

祁元善笑着摆手:“雁池是你嫂子的亲妹妹,跟你可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人,她不算。”

林雁池的姐姐林雁回是祁晏清的遗孀。只不过,林雁回是林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林雁池却只是个外室生的女儿。要不是她母亲后来又怀上了儿子,林雁池也许连林家宗谱都进不了。

私生女配私生子,祁元善这个举动中有着明眼人都看得出的、赤/裸裸的羞辱。

但祁陆阳还是接受了,他当时只说:“这姑娘名字挺好听的。都说人如其名,我相信伯父的眼光。”

雨势太大,久等无果的祁元善选择返回市区酒店。将林雁池也打发回去,祁陆阳一个人留在了机场。身侧无人,他终于鼓起勇气给陆晚打了个电话,然后残忍地说出了那句“不行”。

挂断电话,又在玻璃幕墙前枯站了几分钟,祁陆阳刚放回口袋中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还是陆晚。

女孩的声音激动到近乎语无伦次:“爷爷醒了!你和他说说话,快!”

握紧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祁陆阳控制住微颤的牙关,清晰有力地喊了声“爸”。

对面刚醒转过来的陆瑞年无法说出连续的词汇,只能呜呜地发出些断断续续的音节,祁陆阳凝神听了半天,终于分辨出三个字:

别回来。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答应的三个字。而且在如今的境况之下,祁陆阳回不回章华,在祁元善眼里区别已经不大了。

于是祁陆阳说:“我保证,见您一面就走,不会多待。”

又是一阵听不清楚的响动,听筒那边开始传来陆晚耐心的哄劝:“行,行,我答应您,不让他回来了。但您也得答应我,等再好点儿就上帝都治病去,好吗?”

祁陆阳不用看、不用猜也知道,陆瑞年肯定在摇头。他以为陆晚会让自己帮忙劝说老头子几句,他甚至做好了再次残忍拒绝的准备。

结果,祁陆阳等来的却是一声凄厉绝望的“爷爷——”。

除了混乱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哭喊,以及心电监护仪急促到让人焦虑的忙音,对面再无其他回应,甚至没谁有空挂断电话。

难怪让自己别回来……祁陆阳脱力地垂下握着手机的那只胳膊,眼前一阵眩晕,差点要站立不稳。

因为向来精明敏锐的陆瑞年比谁都明白,没必要了,赶不上的。

*

陆晚听科室里的资深护士解释过回光返照。

在生命即将夸过生与死的临界点时,人会把身体中仅剩的三磷酸腺苷全部分解,分解中释放的能量与肾上腺素协同作用,最后一次让濒临衰竭的器官运转,拼尽全力恢复供血供氧。

那是人类以血肉之躯对死神的拼死一搏,那是他们对所爱之人最深切的一次留念。

陆瑞年就是这样。

刚醒过来的时候老爷子红光满面,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嘴里呜咽个不停,捏住陆晚手腕子时劲儿也大,还含混不清地念着“晚晚”“晚晚”。

陆晚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全然忘了回光返照这一说,就这么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了永远的分离。

吴峥赶到的时候,陆晚已经开始料理陆瑞年的后事了。

对于陆家这种亲戚繁多、人情往来复杂的大家族,钱财和外来人在一场葬礼上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布置灵堂,安顿遗体,通知亲属,联络街坊,应付人情世故……陆晚像个陀螺似的不眠不休,亲力亲为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半点错漏没出。

用疼爱与保护换来的天真无邪确实是一种幸运,但这种幸运往往都脆弱且不堪一击。

包括吴峥在内的所有人之前还担心陆晚能否熬得过去,当下他们却发现,之前被长辈护在羽翼之下的她并不是一朵娇花,而是株被现实拔苗助长,却也极有韧性的修竹。

陆瑞年生前乐善好施又热心快肠,但凡有亲戚朋友落魄了来家里打秋风,他都会拿出最好的酒肉收留招待,临走前还会找遍借口塞点钱在人手上,连面子都帮人顾及到——这样一位老人家的葬礼,撇开祁陆阳拿钱堆出来的排场,远远近近赶来吊唁的人一拨接一拨,各个脸上都带着最真切的悲恸,把灵堂挤得是满满当当。

按章华县这边的规矩,逝者的直系晚辈必须跪在灵堂遗像前方,只要来人吊唁就要磕一个头回去,恭恭敬敬地收好对方的情义。

于是,陆晚跪了整整一个白天,也磕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头。

在场的亲友街坊们都劝她不要太较真,毕竟没有人会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独挑大梁的小姑娘,等有同族长辈来的时候再做做样子就行了。陆晚推拒:

“我爷爷一直都很好客,为人又重规矩。大家真情实意地来他送一程,我自然得招呼好了,不能丢老爷子的脸。”

一身黑衣、头戴孝布的陆晚胳膊上还別着圈黑纱,苍白的脸上有几分不常见的伶仃之色。

可说这话时,平日里娇蛮可爱的小姑娘表情郑重,有理有据的,每个音节都落地有声。陆晚这副好强又能干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陆瑞年。

周围人心里感叹着陆家家风,嘴上便也不好多劝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东寺街78号院里这间小客厅布置成的灵堂光线不算好,跪在遗像前的陆晚低垂着头,身体偶尔晃两下,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除了早上在吴峥的劝说下勉强吃了点东西,她一天下来连口水都没喝,是忙,也是没心情。再加上这几天应接不暇的各种事物磋磨,陆晚原本圆润秀丽的下巴瘦得尖削,临近脱相的边缘。

在低血糖造成的迷蒙中,陆晚看见一双簇新精致的男士皮鞋停在自己眼前,明明外面下着雨,这人的鞋上却一点泥渍都没有。

等对方跪了下来,她习惯性地跟着往前一趴。头脑发晕没控制好力道,咚!陆晚重重地磕了一下。

勉勉强强抬起上半身,陆晚却发现对方还保持着磕头跪拜的姿势,久久没有起来。

元神归位,她终于认出了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