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慢慢地走了起来,罗氏没有绕弯子, 直接问道:“难道你真准备嫁他?”
顾惜惜红着脸低着头,目光并不敢与她相触,但还是很快答道:“是。”
“他性子古怪,做事也总是不合情理,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罗氏想不明白女儿到底什么时候改变的心意,又问道,“而且你做的那些梦……你现在不怕他了吗?”
“梦里的事,有应验了的,也有不一样的。”顾惜惜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我总觉得,事情应该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不会像梦里那么对我。”
“可是直到昨天,他还把你关在地窖里。”罗氏的神色严肃起来,“惜惜,婚姻大事不比寻常,娘一直觉得,夫妻两个最好能情投意合,而不是因为一时心软,因为觉得他可怜,就把自己的终身幸福都搭进去。惜惜,娘膝下只有你一个,年轻的时候总难免为着这样那样的原因做出轻率的决定,魏谦不是你的良配,眼前明明就是火坑,娘不会任由你跳下去的。”
“娘!”顾惜惜急了,抬头看着罗氏,“我不是因为可怜他,他也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难过得很,喉头也有些哽住了,他分明是那么温存的一个人,他看起来乖僻狠戾,不近人情,可她知道,他不是的,就连梦里他做的那些事情,也都是有苦衷。
顾惜惜觉得,无论如何,都得替他分辩清楚,于是急急说道:“娘,您错怪他了!我已经跟他退了婚,上次我出事,他完全可以不管的,可是他一听到消息,立刻丢下手头的大事,来回奔波了几千里,还调动了部下的人手回来救我,为了这事,圣人大发雷霆,不仅骂了他还打了他,可他从没有埋怨过我一句。娘,他不是您想的那种人,他虽然性子古怪了一点,但他对我,对咱们家,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有恶意的事!”
罗氏见她急成这样,不觉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拉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别急,你慢慢说,娘都听着呢。”
顾惜惜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掉了下来,胡乱用袖子擦了,又道:“娘,表哥那些信,他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梁牧也是他杀的,他是为了给我报仇,娘,他不是不知道与怀山长公主府作对会有多少麻烦,可他为了我,还是顾不得了,他对我,真的很好。”
罗氏此前也曾猜测过,梁牧是魏谦杀的,如今听女儿亲口证实,心中也十分感慨,可越是感慨,心里的不安也就越浓。
她抚着顾惜惜的头发,轻声道:“惜惜,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这样志在必得,万一今后你有一丁点不如他的意,万一你没有嫁他,他对你的报复,也绝不会轻。”
“不是的,他不会的!”顾惜惜道,“先前咱们设计退婚,甚至我瞒他骗他的事,他都知道,他很生气,但他没有因这些动过我一个指头,也没有报复咱们家,而且,而且今天他来道别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会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情,娘,他会改的,您相信我!”
罗氏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怔了一下,许久才叹口气,道:“惜惜,你让娘再想想,你外祖母那里,也暂时不要透露。”
顾惜惜含着眼泪点点头,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娘,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答应了我,肯定会改的。”
罗氏没有说话,心中愁肠百结。魏谦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儿的良人,好容易费尽周折退了婚,为什么女儿又甘心情愿,非要嫁他呢?
车子忽地停住,跟着帘外传来张韶的声音:“晚辈给夫人请安。”
他怎么也在这里?罗氏将窗帘打起一角,就见张韶躬身站在道边,胳膊依旧吊在身前,看见她时忙解释道:“晚辈一早过来送魏统领,这会子正赶着回城。”
魏谦回京离京,消息原本没有公布,张韶因为参与东海剿匪的事,却比别人都清楚他的行踪,他担心魏谦又生出什么枝节,或是依旧打着顾惜惜的主意,所以一大早就悄悄赶到城外,亲眼看着魏谦纵马离开了,这才掉头回城,不想却半途上碰见了侯府的车马。
先前他虽然知道顾惜惜已经脱险,但并没有见到,此时见她好端端地坐在罗氏身边,悬了许久的心这才完全放下,道:“顾姑娘安好。”
顾惜惜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消去,连忙背过身擦掉,忙又下车向他福身行礼,低声道:“张大人前次相救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张韶忙躬身还礼,正要客气几句,却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模样,顿时又疑惑担心起来,把嘴边的话,忘了大半。
再看她过来的方向,分明也是东城门,张韶不由想到,难道她也是来确认魏谦是否离京的?可她为什么哭?难道魏谦欺辱了她?
正在胡思乱想时,来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张韶还没来得及看,就见一人一马如同一团黑云似的,瞬间就已冲到了近前,马上人一跃而下,惊喜地叫道:“惜惜!”
魏谦。张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去护住顾惜惜。
顾惜惜站在原地,脸上先是怔怔的,跟着一点笑意从眼中泛起,如涟漪一般,迅速扩散到两靥唇边,柔声道:“退思。”
张韶看着她,愣在了原地。
她的眼睛湿湿的,睫毛也湿着,可她的笑容那么真切,张韶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子,笑得比她更明媚。
一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她是想看见魏谦的。
张韶慢慢地退后几步,站在路边,低头不语。
魏谦满心的欢喜压也压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顾不得是在大路上,伸臂就想要拥抱顾惜惜。
他原本已经走得远了,却忽然接到手下的传信,说顾惜惜到了十里亭,他顿时明白是来送他的,再顾不得别的,飞马便赶了回来。
虽然只分开了一小会儿,但此时相见,竟然像久别重逢一般,恨不能拥住她再不松手,从此再不与她分开片刻。
罗氏却拦住了他,神色肃然:“魏统领,我们特来道别,如今该回去了。”
咫尺天涯,也不外如此。魏谦几乎有些恨她,然而想起顾惜惜的要求,到底还是压制着心里的不满,低声道:“夫人,晚辈再跟她说句话。”
罗氏犹豫了一下,看看顾惜惜一脸哀肯,还是让开了,但又语带警告地说道:“大街上人来人往,魏统领谨言慎行。”
魏谦一言不发,又近前一步,低头看着顾惜惜,轻声道:“惜惜。”
“退思,”顾惜惜仰起脸看着他,满心欢喜,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你来了,我就回来了。”魏谦也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惜惜。”
顾惜惜偷眼看见母亲一直盯着她,脸上一红,忙道:“你快走吧,你的人肯定还在前面等着你。”
“不着急,”魏谦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罗氏一眼,明白今天无论如何也抱不到亲不到了,勉强压下心里的渴望,道,“再留一会儿。”
“快走吧。”多留无益,终归还是要走的,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什么话也没法说,顾惜惜狠下心肠,小声道,“路上小心些,若是方便的话,给我写信。”
魏谦眼睛一亮,写信?他怎么忘了,还可以写信。
忍不住又看了看罗氏,磨蹭着向她又靠近些,道:“等我。”
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顾惜惜抢在罗氏发话之前飞快地退开,点点头说道:“快走吧。”
一炷香后,一人一马再也看不见了,罗氏再次提醒道:“该走了。”
顾惜惜默默地跟着她上了车,忽地想起来,连忙四下一望,张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惜惜,”罗氏看着她,欲言又止,“人是你选的,但愿你今后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