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今旁人已经看不出来他的孤单,可还是孤单。其实任何亲密关系都没办法真正填补那片缺漏,毕竟每种爱不一样,可他又老想填补,于是有点绝望,便试图从沈曦那索取更多,幸好沈曦总付出一切。书中总说“觉得妈妈刚走不久”,可夏九嘉感到已经过了百年,备受煎熬,久到害怕去想10年20年以后那份孤单有多绵长。
妈妈去世那年他已并不懵懂,从没有把毛绒玩具想成妈妈,一直很乖巧、很懂事,学家务事,帮爸爸把家庭打理得很干净,也从没有告诉别人自己单亲。可是初一那年,有次,他在老师教研室前听到班主任在里面与人聊天,说:“没爸爸的孩子常常看不出来,但是没妈妈的孩子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班上那夏九嘉,穿的衣服、带的午饭……哎,一看就知道……”当时他在大门外面泪如倾盆。
他这总是想当“最好”的性格也许也与儿时经历密切相关——想从其他地方找回一些幸福。
夏九嘉叹气,再次告诉自己“生命有尽头又如何呢,爱没有尽头,就足够了。”
…………
晚上,班级群里杨树果又一遍一遍强调高考“不要马虎”。
而后全体同学互相加油。
在喧闹中,忽地,杨树果又插进一句:【同学们先停一下。美术老师有段话想告诉大家。我复制来。】
六班同学:“???”美术老师?r中只有高一开设美术课程,那个总讲一口超土东北话的老师很久未见,只记得她ry不分,管“人”叫“银”,动不动就“咱们中国银”“咱银”“咱们r中银”。
接着,杨树果便贴来一段,不长:
【同学们,明天加油。今晚老师想讲讲自己的事。上高中时,家里面叫老师报考艺术学院,学美术,老师大哭、不干,要上普通高中。可后来呢,上师范,被调剂到美术专业,兜来兜去都没绕开,现在也不错。老师后来常常觉得,冥冥当中存在着“命”。因此啊,别太有压力,命运会给你们最合适的安排。】
这一大段肺腑之言叫一些人陡然轻松。大家纷纷打字:【谢谢张老师。】
“……”夏九嘉关掉手机,放到书房,确定机械闹钟还在正常运作,定好时间放在床头。
而在家里另外一间卧室当中,夏永和却捧着手机,设了五个闹铃塞在枕头底下,想想不太放心,把旧手机翻出来,又弄了五个,心想家里少一个人就是少道保险。
cc旅行已经恢复运营,只是取消大半线路,他也已经开始上班,不过最近都带日本团韩国团,传统上讲出事几率比较小。
…………
第二天一大早夏永和开本田车送儿子赶赴考场。
出院子外的小路时和一辆车正面怼上。那路很窄,坑坑洼洼,一边停满了私家车,于是进出的车只能共用一道。对方司机叫夏永和退回后面,夏永和表示“要送考生去考场”,对方听了,默默踩油门、倒车,给两个人让出路来——那个司机平日未必非常善良,但在这种时刻总归想当好人。
一路上车不多不少。夏日阳光铺天盖地,树叶草地绿油油的。
cc市区不大,一对父子没多会儿便到68中门前。夏九嘉打电话,沈曦晃晃悠悠从阴影里出来。
两人都把手机给夏永和拿着,最后检查准考证、条形码、铅笔橡皮和中性笔等等,便与爸爸挥手告别。
大门口安检排队,夏九嘉与沈曦又是随口聊天。
沈曦提着透明袋子:“听说3号那天,余忠善在30班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上还让大家背诵诗词……”r中领导认为余忠善的方法不适合带高三,因此近年都叫余忠善教高一实验或火箭班,然而r中重理轻文,去年跑了几个老师,变动剧烈,同时文科班的数量达到史无前例的6个,这才叫他重带高三,是30班——文科班里最差一个。
“啊?”夏九嘉纳闷,“不像他的风格。”
沈曦低低一笑:“他自己写的诗词。一共四首,每首八句,包含全班所有同学的名字还有特点。谁高谁矮谁胖谁瘦,谁爱唱歌谁爱跳舞,谁打篮球谁踢足球,谁爱缺课谁爱迟到,谁上课爱讲话谁上课爱睡觉……都在诗里,他带着大家背,听说最后全班哭声成片。”
夏九嘉:“……”
余忠善、杨树果,是不同的老师。
夏九嘉知道有坏老师,但在r中他没有遇到过。余忠善爱教学生做人做事,而杨树果喜欢叫大家学习学习再学习、考试考试再考试,余忠善的班级每天开心、高兴,杨树果的则是压力大分数高,他自己在这个年纪无法评价是非曲直。
两人说着通过安检。
里面,68中教导主任一见沈曦进去,居然大叫一声:“沈曦??!!”
那个语气,仿佛在说:“魔王!!!”“魔王又回来了!!!”
“???”沈曦转头,说,“呦!江老师!”
教导主任:“…………”
沈曦拍拍夏九嘉肩:“这我对象,好不好看?”
“…………”教导主任要晕,可是还在安检,不能晕。
走过教导主任,夏九嘉问:“你当年都干什么了?他讲话时那语气……嗯……”
“也没什么吧。”沈曦回忆,“初一有回大雪过膝,地上很软。他打出租过来。他一下出租车,我一个扫堂腿,把他扫倒了。从后往前扫的,正好踢在脚后跟上。”
夏九嘉打断:“你这人……”他非常不解:沈曦爸爸大学教授,妈妈国企老总,孩子居然熊成那样?
沈曦还挺有理:“初中性格比较皮,现在当然不会那样。”
“你前两天还用水球打了校长。”
“那不为了给你出气?”
“……”
“冻宝,”沈曦抓紧一切机会甜言蜜语,“我从不成熟到成熟的分界线,就是喜欢上你的那一天。”从那一天起,他想变得更好,想变得能配得上对方,想变得有被爱的资格。
夏九嘉的手指紧紧攥住袋子:“肉麻。”
“反正才18岁。”
两人一边走过操场、楼梯、走廊,沈曦一边讲述自己当年的事:“看那秋千,有10米高,我当时特别喜欢踩在秋千上面荡到与地平行,万一没抓严实、飞出去,可就死翘翘了。”“哦,我初一还开班授课,教人爬杆啥的……场面火爆,外班同学都抢着报,恭恭敬敬叫沈老师。”“看到隔壁的楼没有?那是一个封闭技校。当时68中不让踢球,我们就总跳墙过去玩儿。有回被技校的一群老师扣了,一顿拳打脚踢……班长体委跪下来求都没有用,各种威胁也没有用……我趁他们揍别人时溜了,打电话给几个家长,让他们赶紧救人……然后也没回去,回家了。他们发现沈曦没了,还特担心,哎……最后是班长说沈曦绝逼溜了。他真了解我。”
夏九嘉听着那些沈曦风格的事,觉得好像正在重走沈曦当年的路,有点儿温馨。
两人考场不同,他们在四楼前亲吻、祝福,约好考完再见。亲吻一触即分,不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