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牧瞧见她这一身打扮,不由得愣住了:“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现在穿男子的衣服,总要束腰,不太方便。还是这样舒服些。”萧羽彦替韩云牧斟了杯酒,“这些时日,黎国的事情辛苦你了。这杯酒,我敬你。”
韩云牧按住了她的手腕:“你如今不便喝酒。”他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萧羽彦又替他满上,温声道:“其实我总觉得这些年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没有解开。”
“误会?”韩云牧看着她,“我们之间有何误会?”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很讨厌我。打心眼里瞧不起我是个女子,所以并不肯真心辅佐我。如今想来,你其实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所以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吧?”
韩云牧呷了一口酒,并没有回应。萧羽彦心中没了底气,只是一杯又一杯为他斟酒。韩云牧忽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里隐约遍布着血丝。
“忘忧公主是师父的主人,也就是我的主人。当年我走投无路,是师父救了我。”韩云牧忽然提起了旧日的往事,“你是师父要保护的人,也就是我要保护的人。但我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是因为你的母亲。”
“那……那是为什么?”
韩云牧抬眼看着她:“因为你。”
萧羽彦满眼不解,但对上韩云牧的目光,却有些心虚:“我怎么了?”
他苦笑了一声:“你从来都不曾知晓,因为你的眼睛里只有穆顷白。”韩云牧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前大片的红疹,“我在军中从不喝酒,不是因为我严于律己。是因为我一沾酒便会浑身出疹,痛痒难当。那一日你去迎接我凯旋,那是我喝的第一杯酒。”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猛地一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要再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你今日想灌醉我,不就想给穆顷白递个消息。”韩云牧走到她面前,酒气扑在她的脸上,“可你想过没有。从头到尾,究竟是谁在保护你?只有我!因为——”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脸,呢喃道:“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的一切。包括你腹中的孩子。为什么你眼中只有他?只要他死了,我保证整个黎国都是你的。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伤害你。我可以永远这样守护你。”
萧羽彦被这突如其来的剖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有想过,韩云牧竟然对她存着这样一份心思。她曾经敬他如长辈,也曾经崇拜过他,也曾怕过他。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日。
她慌忙抽身躲闪了开来,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我……我不想黎国。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爱上你?”韩云牧苦笑了一声,想要走过去抱一抱她。可她不住后退,他怕她伤了自己,只好站在原地,“我若是知道,也不会这般痛苦。我每次想到穆顷白与你朝夕相对的那些时日,就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碎尸万段。”
萧羽彦摇着头,忍着恐惧上前来,两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收手吧。你为什么非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穆顷白不会害我的。”
“你还不明白么?只有我才能保护你。”韩云牧慢慢拨开了她的手,“你不要在等他了,他不会回来的。”
萧羽彦的手缓缓垂了下去,目送着韩云牧大步走开。宫门阖上,沁弦挤了进来,准备伺候她更衣就寝。萧羽彦沉吟了良久,终于是缓步走到窗口。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竹管,对着一轮明月,缓缓拉动了引线。刹那间,一朵烟花在未央宫的上空绽开。
隔着重重宫门,萧若水听到了这一声信号,连忙起身推开了窗户。那朵烟花缓缓熄灭,萧若水蹙起了眉头,转身回到宫中。然后大步走向了自己的床榻旁,她蹲下身摸索着够到了一个机关……
韩云牧依旧如常来探望萧羽彦。除了那一日她放了烟花之外,其余时间她都只是照旧吃喝,没有任何变化。对他的态度也是像寻常的家人一般。这一点让他有些不适应。
萧羽彦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心中不无焦虑。但是每每想到孩子,便又强迫自己平心静气。
只是转眼间,到了临盆的时候。穆顷白依旧没能回来。外面的战局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别以为只是小范围的战争,却没想到战火蔓延到了五国,甚至周王室也参与到了其中。
原本黎国和陈国联手,想要一同吞并齐国。但关键时刻,周王室忽然站了出来,支持穆顷白。虽然他们提供的兵力有限,但给了齐国士兵莫大的鼓舞。
战争打得艰难,战局却在一点点扭转。
萧羽彦将养得好,等到穆顷白的兵马开始壮大的时候。孩子出世了,没有经历过太大的痛苦,便顺利来到了人世间。
当她第一次抱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萧羽彦忽然感受到了穆顷白所说的,好像抱着整个世界。他嘹亮的哭声也是如此悦耳。
沁弦喜极而泣,小声道:“陛下,小世子该叫什么名字好?”
萧羽彦想了想:“还是等他的爹爹回来取吧。我给他取个小名,就叫君桓吧。”皱巴巴的婴儿揉着眼睛,哭闹不止。萧羽彦抱着他轻轻哄他睡去。
外面战火纷飞,但这里却沉寂一如往昔。萧羽彦每日忙着照顾君桓,根本无心理会外面的争斗。只是忽然有一日,太后宫中来了个嬷嬷。
萧羽彦正抱着君桓,给他唱歌。沁弦一面痛苦地捂着耳朵,一面觉得这画面十分温馨。只是苦了小世子了。
那嬷嬷走了进来,福身道:“奴婢参见陛下。”
萧羽彦瞥了她一眼:“有何事么?”
“太后娘娘她——她想见小世子一面。”
萧羽彦抱着君桓转身向屋子里走去:“外面风大,世子还小。不方便见。”
“陛下就这么狠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太后娘娘见了么?”
她顿住了,转头看着她,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那嬷嬷擦着眼角的泪:“从去年起,娘娘便染了风寒。之后一直没好,如今是越发重了。太医说,可能……可能就在这几日了。”
话音刚落,萧羽彦便抱着君桓大步出了未央宫。最近韩云牧已经不再阻拦她,虽然会派人跟着,却可以自由出入。
萧羽彦飞快赶到了太后的寝宫之中,宫中传来了浓重的药味。她掀开帘幕走了进去,只见太后脸色蜡黄,枯瘦地一小把躺在被褥中。萧羽彦鼻子一酸,过往种种的龃龉早已经烟消云散。
她走了过去,缓缓蹲下身,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睁开眼睛,眼中闪着微弱的光芒,仿佛随时会熄灭:“羽儿……是你么?”
萧羽彦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母后,是我。”
她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你……还肯认我……真好……”
“都过去了。”萧羽彦忽然有些心慌,她把君桓抱坐在她的面前,“你看,这是你的孙儿。母后,你还没抱过他呢。”
太后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来。君桓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平日里他总是板着一张小脸,今日难得展颜。还冲太后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