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大明朝早就有了风气,一旦向皇帝妥协的都是佞臣,而对皇帝的采取强硬姿态的必定是名臣。所谓忠直,忠字在前,乍看是向皇帝效忠,倒不如说,这是向社稷效忠,而在这个忠字上,士大夫们的理解显然已经有了偏差,他们对皇帝的态度,更像是老师对学生的态度,时而敲打一下你,劝告一下你,这是为了你好,你应该如何如何,不应该如何如何,若是达不到要求,则以强硬态度对待,处处争锋相对,若是屈服,则会更加起劲的推销他们的三皇五帝,可惜三皇五帝的标准实在太高,士人们的所有溢美之词都强加于这些上古皇帝们上头,人家是典范和完人,你学的了吗?除非你像后世某个不要脸的皇帝那般,自称自己是十全老人,凡有不认同的,统统拉下去砍你脑袋,这才可能满朝称颂,人人热泪盈眶,高呼唯吾皇文治武功,千秋万代。
只是杨廷和在这风口浪尖上,努力争取主考资格,却为何又要出这样的题,莫非他想学桂萼吗?只是一想,徐谦又哂然一笑,这绝不可能,杨廷和是既得利益者,他最重要的是巩固自己的权势,而桂萼则不同,他的目标虽是内阁,是挑战者,挑战者可以剑走偏锋,既得利益者却断然不会做出违反自己原则的事来,因为杨廷和基础深厚,他的这个基础,就来自于与宫中之间的斡旋,说白了,支持他的这个群体,是绝不容许杨廷和妥协的,而桂萼压根就没有所谓支持者,他轻装上阵,无非就是进行一场豪赌而已。
杨廷和……这到底是要闹哪般?徐谦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老家伙了,可越是看不透,就越是向看透,心里煎熬了许久,猛然醒悟,他娘的,这是在考试,事关自己前途,和自己的前途比起来,别人玩弄什么阴谋,跟我有个屁关系。
眼下还是静心答题的好。
他屏住了呼吸,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破题上,良久,他举起笔来,提笔写道:“继养而言教,于谨于申,见王道之尽心焉。”
这是很中规中矩的破题,完全改变了徐谦以往的剑走偏锋的风格,大意是说:继承父母的志气,供养他们,靠的是教育和教化,而这种教育教化,需要认真慎重的从事而反复不断的强调,可见仁义之道的施行,在于尽心尽力。
徐谦破题,并没有什么太多亮点,却又十分符合题意,破题与题目互为呼应,已属上等了。
他之所以不选择惊世骇俗的方式,在于这个题目的难度,这个题目最考验人的八股基础,而不是你的思维,因为思维方面,人家已经给你固定好了,没有太多发挥空间,既然如此,破题太过出众,意义显然不大,有这功夫,倒不如把心思全部放在文章的后头,如何点明养老、教民、习射三者对教育的重要,只要中间不出现什么唐突和错误,就绝对算是一等一的文章,若是用词用的好,更能脱颖而出。
徐谦还算幸运,若是这个题目在南京考试,他的优势未必明显,可这是燕京,北方教育基础往往不够深厚,及不上南方,北方的文字,讲究使用为主,而南方最将虚词,这东西或许在现实中没什么用,可是在做文章里头,却有很明显的优势。
他沉吟片刻,大致已有了分晓,便提起笔,即兴承题,用了一个多时辰,经过几次修改,才将这文章做完,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抄录了一份文章,便将其晾到一边,做起其他题来,不过其他的题,也只是陪衬鲜花的绿叶,中规中矩就好,能不能金榜题名,靠的还是那一篇文章,至于其他,应付了事也就好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到了傍晚,明朝的科举,只进行一天,数个时辰之后,梆子声终于传出,便有差役前来收卷,徐谦也松了口气,蜗在这小小的考棚里,早就让他浑身难受,身体施展不开,骨头酸软,考完之后,提着考蓝出了考棚,随着人流出去,对于这一次考试,他还是颇有几分把握的,算是发挥了他至高的水平,因此他心情也是轻松,所谓事在人为,只要自己做到了最好,至于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周围的考生,有人喜上眉梢,有人长叹跌足,人生百态,还未等放榜就已经表现了出来,徐谦倒还镇定,脸色宠辱不惊,快走到门口时,他眼睛看到了黄班头,黄班头拉着个脸,心不在焉,目光恰好在人群中瞥到了他,随即浑身一震,若他是女人,怕要吓得花枝乱颤,花容失色了。
徐谦却是朝黄班头笑了笑,笑容很是友好,仿佛方才的事,早已成了过眼云烟,犹如温润如玉的君子,笑容之中,有一种安人心神的魅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