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2)

天恩 柳寄江 4322 字 13天前

顾轩铿锵的话语激的秦老夫人一震,她素日重承爵的长子,将大多心力放在顾鸣身上,倒将这个小儿子忽略掉了。此时仿佛才第一次正眼瞧着这个儿子,“好,”她唇儿哆嗦,笑的慷慨,“母亲能得你这么一句话,心中也值了!”

她摇了摇头,拒绝了顾轩的赡养提议,“你大兄是顾家长子,他遭此变故,正是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这个为娘的要是离开他,他更要受人非议了。我总要和他一块儿支撑,将这个坎儿跨过去!”

碧兰阁葱绿帷幕在夏风中飘浮起来,国公府依旧煊煊赫赫,府中的下人却已经弥漫了一股惶惶之意。圣人褫夺了韩国公爵位之事众人多多少少知晓,这座国公府邸即将被收回。没了国公爵位的顾家在长安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平民百姓,养不起那么多的下人,他们这些婆子丫头又该何去何从。

苏妍坐在阁中纱窗下露出一抹苦笑。当初杨柳庄来报信的时候,她并不是真的想耽搁什么。只是心中忽然起了一点小嫉恨,想绊住顾鸣的手脚,让顾鸣晚一些赶到杨柳庄去罢了。没有想到公主去的那么急,顾鸣又在外宿醉,竟至生生错过最后一面。

她悠悠想起自己幼年时在父母家中的情景:那个时候的井水冰凉,她每日早晨起来,要为父母弟弟洗家中的所有衣裳。所以后来,她随着一群人进府等候丹阳公主的挑选,瞧着国公府邸中的富贵场景,洗的发白的衣袖下双手攒的紧紧的,一心想要在这座府邸中留下来。这些年她汲汲营营,做了这座府邸的主人,将当初金尊玉贵的公主都逼的退让到一边去,没有想到,一朝命运翻转,所有的富贵日子如同镜花水月,一朝消散,心中充满了悔恨,“若是早知道,我绝不会使那点小手脚,竟是将国公的爵位都折进去了。”

“阿娘省省吧!”顾嘉辰打起帘子,走进来,冷笑着道。

“圣人瞧不过咱们顾家,早就打算整治顾家,从前瞧在公主份上方手软了些。如今公主过世,圣人迁怒,顾家总是要为圣人的怒火付出代价的,与你有何关系?”

自失去了当初幽州杨家婚事之后,她的年岁渐大,在长安声名又极是不佳,婚事便成了老大难,如今失去最后一道国公爱女光环,嫁个好人家的希望也越发渺茫,性子也变的乖戾起来。

丹阳公主的去世,顾府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或多或少笼罩在一片悲郁色彩之中,她的眉宇间却洋溢着奇异的欢欣之色。顾令月那个贱妮子这些年这般风光,便是靠了公主娘亲,如今丹阳公主不在了,她也就从云端中跌落下来,跌落泥中,总有一日会遭逢变故,比自己还要凄惨。“可惜了,”她舔了舔唇,遗憾叹道,“阿爷竟是没有将顾三那个妮子接回来,她失了母亲,没人关怀,若是落到我们手中,还不是我们说如何就如何?到时候咱们借着她,也可以再过些好日子。竟是她奸滑,滑溜的溜过去了!”

“阿瑜,”苏妍惊惧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呢?家中如今再经不起折腾了,你就是有万般不满,也给我忍着,别再生什么事端了!”

顾嘉辰闻言似充耳不闻,嫣诡一笑,“阿娘,如今家中凄凄惶惶,我有法子可以争点喘息之机,便是日后爵位承续,也并非没有法子争上一争,你觉得如何?”

第187章 二五:高堂不做壁(之永诀)

荣和堂凄清冷静,府中伺候的下人人心惶散,早已经私下自寻门路去了,堂中帘幕都失去了往日的光线色泽,秦老夫人拄着拐杖坐在黑方榻上,望着顾嘉辰,“听你阿娘说你有法子解了咱们家中如今的困局,你能为了家中出力,可见得是个好的!”

“大母谬赞,”顾嘉辰立在堂下,微微一笑,道,“我是顾家的女儿,如今阿爷蒙尘,国公府遭了难,我这个做女儿的为自己家人出一份力,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阿瑜果然是个孝顺的。”秦老夫人闻言瞧着顾嘉辰的目光愈发慈和,“不像是……”陡然惊觉失言生硬住了口,垂眸道,“说说看吧!”

“大母,”顾嘉辰乖巧的道了个礼,“这只是我的一些小想法。许是不对,还请大母您不吝指正。”

抬起头侃侃,“丹阳公主新丧,三妹妹虽是亲女,却是女子,身子又不好,是做不得捧灵摔盆的事儿的。弟弟嘉礼是阿爷的独子,论起来,也是公主的儿子,这等情自然是要让锦奴去做的。如今是盛夏,停灵停不了多久,最长也不过是七七四十九日了。算起来出殡也要到下个月,、圣人若要锦奴为公主捧灵摔盆,岂能让锦奴流离失所,没了住的地方?”

秦老夫人闻言眉宇微扬,她虽召来了顾嘉辰,但觉着这个孙女不过是个小女孩儿,能够有什么高明的主意,不过是取着她的这份心,抱着姑且听一听的态度。如今听着顾嘉辰的话,竟是有些门道,不由大声赞道,“是了!”

这些日子她忧心大子顾鸣,竟是忘了公主出殡琐事。顾嘉礼若是为丹阳公主行了捧灵摔盆之礼,就于公主有了半子之份。皇家竟要用顾嘉礼行此礼,就不得不厚待于此子。顾家此时的困局,也许借着这个因由当真能够解开呢!急急吩咐范氏,“速去请二郎前来。”

顾轩匆匆赶到,听闻了秦老夫人的意思,略觉不妥,“母亲,公主乃是三郎嫡母,她过世,三郎作为其子嗣本就有守丧送终的义务,咱们这些为人臣子的,难道还要以捧灵摔盆为条件,向圣人做交易么?”

“这话说的可不好听,”秦老夫人皱起眉头,辩驳道,“咱们尽可以翻过来想想这回事。锦奴本就是该去给公主尽孝的,只是如今圣人悲痛,一时间尚为想到这一茬,咱们上这个书,也是尽咱们的一点心意。公主是皇室之人,出殡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自然是极盛大的,咱们让锦奴行捧灵摔盆之礼,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么?”

顾嘉辰垂首立在堂侧,听着秦老夫人与顾轩的话语,唇角泛起嘲讽的笑意。

顾令月,你自以为出身高贵,将我看到泥里去。到头来,你的娘亲出殡,还不是要求到我们母子头上?自来行捧灵摔盆的庶子于嫡母有半子之分,是有资格分嫡母的资财,自己到时候理直气壮的上门向顾令月索要公主嫁妆,瞧着顾令月那个贱人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宗人寺肃穆威严,魏王姬坤坐在匾额高悬的衙堂案牍前,望着手中的一份文折,眉头皱的死紧。

顾鸣罢黜韩国公爵位,但秦老夫人乃是老国公顾隶之妻,身上有着国公夫人的诰命,有资格向朝廷上书,请求以庶子顾嘉礼行丹阳公主捧灵摔盆之事。姬坤对顾鸣多年来行事心有厌恶之情,但涉及丹阳公主出殡之事,竟是不好决断,左思右想一番,咬了咬牙,袖了这份文折,入宫求请天子决断。

两仪殿中,明烛光亮,姬泽正在批阅奏折。姬泽乃是一国之君,身份尊贵,不可能为了一个出嫁的姑母服丧,空置国事,但对丹阳公主心存敬重,因此换服了素服,减损膳食,聊表心意,听闻魏王姬坤求见,眸中闪过一丝诧然之色,扬声吩咐,“宣魏王叔晋见。”

姬坤立在殿外,闻声举步入内,见姬泽高坐于御座之中,气势内敛于中,隐含不发,愈发显得渊亭岳峙,不由垂下头去,恭敬拜道,“臣参见圣人。”

“王叔请起。”姬泽有礼道,“不知王叔求见,是有什么事情?”

“臣确实是有事请见,”姬坤道,举起手中文折递过头顶,“老韩国公夫人秦氏上书以顾鸣庶子行丹阳公主捧灵摔盆之事,臣不好决断,恳请圣人亲裁。”

姬泽接过内侍王全恩接转递过的文折,打开一看,见秦老夫人用恭敬的语气书写着:顾家近日忙于搬迁还产之事,难免疏忽顾嘉礼,顾嘉礼餐食、休息不继,若致使公主出殡之事上无精神,竟是大为不美之类的话语,不由怒气直冲胸臆,狠狠掷在地上,冷笑道,“顾家真是痴心妄想!”

姬坤心惊低下头去,“按说丹阳皇妹这些年受了委屈,顾家便是怎么受责也不会过。只是皇妹英年早逝,可堪可怜,确实需要一个捧灵摔盆的人,外甥女儿虽好,却是个女孩,这顾嘉礼乃是皇妹名下的庶子,瞧着竟是唯一合适的人了。不用他,又用哪个呢?”

姬泽眉宇间凝起风暴之色,“这一家子不过是借着先帝善心,方过了这么些逍遥日子,皇姑活着的时候,已经是忍了气,难道如今不在了,还能让这一家子人踏着她为阶梯,继续人五人六的活着,吃香喝辣不成?”

负手道,“六皇姑临终前曾向朕请求,其与顾氏无夫妇之恩义,不愿归入顾氏坟茔,愿归景陵,长伴仁宗皇帝与太皇太后身边,朕已经允准了六皇姑的请愿。皇姑遗体既不入顾家祖坟,这捧灵摔盆之事,与顾家又有何干?”

姬坤闻言心惊,低下头禀道,“公主不归夫宗而归葬帝父陵墓,有汉一朝已有先例,丹阳与顾氏已无夫妻之情,仿效行事也是应有之意。只是……”皱了眉头,“这顾家子既弃而不用,这捧灵摔盆之事又让谁去行?”

姬泽闻言思虑片刻,吩咐王全恩道,“唤燕王前来。”

王全恩恭敬应道,“是。”

燕王姬洛如今在太极宫皇子所居住,听闻姬泽传召,迅速赶到两仪殿,十六岁的少年,有着姬氏皇族特有的清俊贵气,恭敬拜下去,“臣弟洛拜见圣人。”

“雀奴,”姬泽沉声问道,“六皇姑乃是咱们嫡亲姑母,如今她英年早逝,膝下却无子嗣送终,你可愿出殡之时,你可愿为其行子侄之礼,捧灵摔盆?”

姬洛闻言朝姬泽伏跪叩头,然后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湛湛有神,认真道,“皇姑抚育子侄慈育,臣弟素感念其得,愿为其行送终之礼。”

“好,”姬泽闻言欣慰不已,瞧着姬洛的神情抚慰,“你有这份纯孝之心,朕心甚慰!”

“王叔,”转头望向姬坤,“既是如此,当日捧灵摔盆之事,就定下由雀奴去做。”

顿了顿,沉声道,“阿顾如今一介孤女,丹阳皇姑的后事很多她照应不过来,您是长辈,还劳多帮衬着她一点。”

姬坤瞧着殿中这般情景心中微微掠过一丝震撼之意,姬洛乃是先帝幼子,御封正一品亲王,身份不可谓不贵重,着其为丹阳公主行捧灵摔盆子侄之礼,可见得姬泽对丹阳公主敬重之意确实极为深重。恭敬的低下头去,“圣人放心,丹阳亦是臣的皇妹,她的后事臣必定竭尽心力襄办,绝不劳烦了外甥女儿。”

出了太极宫,便亲自赴杨柳庄,督办丹阳公主一应后事。杨柳庄上事情办得熙熙攘攘,竟是将上书的顾家给丢到一边,无人理会。

靖善坊韩国公府中,秦老夫人自上书之后,便坐在屋中一天天数日子,眼见得诏书上定下的搬迁之期一日日临近,宗人府却没有丝毫回音。不由心一天天冷却下去。长叹一声,“瞧着咱们顾家真的极遭圣人厌弃了!”

荣和堂烛光黯淡,顾嘉辰立在一旁,面色扭曲的厉害,嚷道,“怎么可能?除了弟弟,还有哪个能为丹阳公主捧灵?”嘴角向下一瞥,恶意道,“难道竟是顾令月那个瘸子么?”

秦老夫人闭了眼睛,忍住了心头的失望之色,厉声斥道,“好了!”睁开眼睛,容色苍老了几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如今宫中都没有旨意下来,想来是不会再有了。若是等到日子到了与内府之人撕扯就不好看了,准备准备,咱们这就搬了吧!”

天光黯淡,顾家人就这么凄凄惶惶的搬离国公府,到了新昌坊留置宅中。从长安勋贵,沦落为里坊间的普通平民。新宅不过是新昌坊一间三进宅子,普普通通,较之国公府窄小了许多,顾家人一直都居住在富丽堂皇的国公府,陡然搬入这样的宅子,举手投足之间皆十分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