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安夫人马氏乃是北都王原配发妻,后来大周皇帝赐婚,宜春郡主下嫁时年还是孙使君嫡长子的孙沛恩,马氏自请下堂,避居城外庄子居住。后来孙炅举旗反周,兴建大燕,相对于宫中没了声息的那位郡主娘娘,却大张旗鼓的赐封了马氏端安夫人的称号。可见的对这位前儿媳的看重。端安夫人此时虽然依旧居住在城外别庄中,没有回到宫中,但众人私下都猜测着,燕周对立,那位顾郡主的妻位自然难保,端安夫人身后有北地大族马氏支持,又得燕帝曹皇后看重,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迎回宫中。更别提膝下育有北都王殿下的嫡长子灵寿郡王孙胥奎和青浦郡主。北都王如今声势大作,许是日后便有继位称帝的天命,若这般,作为其嫡长子的孙胥奎便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瞧着这两位小贵人的份上,端安夫人身份自然愈加贵重,让人得罪不起。
“端安夫人,”卫长来到马车前,向着车中女子禀报,“如今城中走失了那位周朝郡主,上头有命,令我们守紧城门,严查任何出入之人。还请您配合小人稍做检查,莫要难为我们。”
马钟莲冷笑道,“笑话!”掀起车帘露出面容,挑眉冷笑,“莫非那顾氏还窝藏在我车上不成?”
“不敢。”卫长弯下腰去。
“我惯知道你们这些人的,”马钟莲冷笑,“最是欺软怕硬,不敢得罪真正的贵人,偏拿我这等妇人作践。想来我马氏不被你放在眼中。罢了,你们若要查,那便查就是。”转身让开,“只是有一条说在前头,”声音森然,“若是我的车中没有找到那顾氏,你们便将项上人头割下来给我赔罪。”
城门卫长手足无措,不知作何反应,一旁一位副卫长上前,扯住城门卫长,恭敬向马钟莲哈腰,谄媚笑道,“端安夫人说笑了,您自然不可能窝藏顾氏。咱们这就打开城门,给您放行。”
“这不成呀!”卫长尚发急起来,“若是当真放走了顾氏,咱们都吃不了责任。”
“头,你犯傻了是吧?”副卫长扯住了卫长的胳膊,努了努嘴,悄声道,“这位是谁?端安夫人啊,可是被那顾郡主夺了原配妻位的人,若是世上有最恨那位顾郡主的人,便是这位端安夫人了,难道还能做出窝藏顾氏出城的事情?咱们瞧着灵寿郡王的面子,也不可得罪这位夫人,还不如给这位夫人卖个好,大家都平平顺顺!”
卫长略一思忖,觉着副卫长这话也是道理,方退到一边,瓮声道,“如此,夫人请吧!”
马钟莲点了点头,放下帘子,吩咐道,“走吧!”
车驾上的御者“吁”的一声,马车缓缓的从打开的北都东城门中驶出。车厢之中帘幕垂下,陈设雍容华贵,马钟莲坐在车座之上,其下狭小的车筐空间中,阿顾一身麻布褐裳伏在其中,将脸颊贴在车底壁上,禀声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黑暗之中,一双眸子亮如寒星。
第233章 四十:持寄于行人(之承诺)
北都郊外旷野之上吐着一丁点绿意,愈发增添莽苍之感。
端安夫人的车驾停在四无人烟旷野之上,阿顾从藏匿的车厢中出来,来到马钟莲面前,深深致谢,“多谢马夫人不吝出手相救。活命之恩,不敢相忘。”
她一身依旧是乔装的褐色麻布衣裳,雪白的面上沾染着一些脏污,衣鬓因着适才的藏匿略有一丝凌乱,并无丝毫郡主华贵尊贵之感,但这般凌乱非但不曾损毁她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种难言的魅力,美的动人心魄。
“郡主不必这般谢我。”马钟莲辞了礼,风高云淡,“我这次帮你,不过是和你做一个交易罢了!”
年前顾氏和马钟莲在北都城雷鸣寺中第二次相逢时,二人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达成联盟。若阿顾日后有幸能逃出北都王府,马钟莲可以伸出援手将其送出北都城,作为回报,日后阿顾返回周朝,在可能的情况下需对马氏还回这份相助之情。
“……如今孙氏立大燕,与周廷南北相哗,拥兵对峙,瞧着孙氏一片煊煊赫赫的模样。我心中却常怀隐忧。”原野料峭的春风吹拂着马钟莲的发鬓,“孙燕虽一时瞧着势盛,但大周立国根基稳固,如今这位在位的周帝堪称明主,并无明显失德之处,天下百姓皆思周室,周朝气势尚属旺时,孙氏并无致胜之理。更不必提,孙炅立朝之初未定下储位,北地系兄弟相争,早就埋下了他日隐患。”
她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一介女子,对孙氏下场并没有什么关注。只是我的一双儿女夔奴和青浦皆是孙氏的嫡系子女,他日若孙氏溃败,定遭连累,没有幸理。这些日子我百般辗转,做母亲的一颗心忧急如焚,总要给他们谋一条生路。郡主如今平安出了北都城,如今返回周朝,有这儿这么些大周仁人志士护送,想来虽或有些波折,总能解决,平安护送郡主归去。若天不假人,他日重逢,郡主重归周朝贵位,而夔奴成为周朝败奴,求郡主瞧在我今日些许相救之恩上,对夔奴和青浦施加些许援手,倘能留的他们一条性命,马氏感激不尽。”
阿顾闻言动容。她自入北地得知马氏此人,所闻皆为赞誉之语。言其少时扶助母家,入孙氏掌握中馈,待人接物,教养子女面面俱到,是个难得的贤惠女子。此时听她点评周燕对战,一介女子,却看的分外清醒深刻。只是做母亲的一颗心,总是常怀慈爱,百般筹谋,只为了自己的子女谋求一条可能的生路。“夫人厚托,阿顾心知”她郑重答道,“阿顾不过是大周一介小小的宗室出女,虽担着一个郡主爵位,实人微言轻。怕是担不起您这般厚望。但夫人今日对阿顾有救命之恩,阿顾愿对您誓语,若当真有那么一日,一定竭力周旋。孙胥奎乃是孙氏嫡系男丁,涉关政治,阿顾此时不敢承诺什么,但定竭尽全力保全青浦的性命!”
马钟莲闻此语痛彻心肺。灵寿郡王孙胥奎和青浦郡主都是她的儿女,于她二样都是心肝,一样疼爱。但虽然难过不已,心中却明白,这等事情事关重大,若是阿顾此时一口应允,她反而要怀疑其许诺诚意。如今阿顾这般态度慎重有所保留,反倒让她相信其许诺诚心。凄然而笑,“能够这样也就足够了!多谢郡主。”
外貌普通脚力雄骏的骏马在溪水边饮了水,侍卫首领刘洪上前,向阿顾抱拳施礼,“郡主,时辰不早了!”
阿顾点了点头,问道,“可有其他的人消息?”
“众人出孙府之后,分散而逃。除了奉命贴身保护郡主的砚秋外,如今只有陶氏姑姑、碧桐等几人平安与咱们会和,其余人等暂时不知所踪。”
顿了顿,又道,“孙贼逆军主要搜寻之人乃是郡主,只要郡主早早离远范阳,其余人藏匿在百姓之中,反而容易隐藏踪迹保住性命。只要躲过了一时风头,早晚能够返回大周与咱们团聚。为郡主和众人计,郡主该当立刻出发方是!”
阿顾心中黯然,但知道刘洪说的有理,点了点头,“刘将军说的是。您即刻安排,咱们这就走就是!”
“此去关山遥远,”马钟莲立在原野上,款款道礼目送阿顾,“妾遥祝郡主,一路归周平顺!”
原野的风吹过阿顾发鬓,点了点头,“多谢,后会无期!”
江山大河,日升日落,悄悄行走。千里之外遥远的伪燕朝,宜春郡主阿顾自北都城逃离之后,一路星夜急行,全力向大周回返而去;潼关之外沃野千里,风起云涌隐藏在星河原野之下,虽则周燕两军暂时歇下动静,却犹如平静的海面,外表仅有淡淡波澜,内里实则孕育狂暴力量。
圣都行宫一处华丽的宫殿中,曹芙蓉躺在锦绣宝鸡榻上,眼底之下一片青灰之色。
此前数月的北都软禁生涯磨损了这位大燕皇后身上的端庄骄傲气质,眉宇苍老,神情憔悴,犹如短时间内老去了四五岁年纪。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惶急的脚步声,曹芙蓉不悦皱眉,帘子猛的掀起,尤婆子泪流满面的进来,跪在地上,禀道,“皇后娘娘,庆王殿下……没了!”
曹芙蓉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尤婆子抬起头来,眼圈发红,
“娘娘,今日北都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辽东女直叛乱,一支乱军奇袭北都,正巧庆王殿下身当其中,寡不敌众,不幸,殉国。如今北都城中满城举哀,悼念庆王殿下。北都王披白衣于城门前誓师,誓要全歼女直一族,为弟庆王报仇雪恨!”
话音刚落,曹芙蓉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下去,面色惨白如同金纸。
待到从昏迷中醒过来,伤心不已,圆睁双目咬牙切齿,“孙沛恩,我与你势不两立!”
行宫大殿,燕帝孙炅正值踌躇满志之时,陡然得知宠爱幼子孙沛斐战亡的消息,饶是一世枭雄,亦是心旌摧折,痛声悲呼,“吾儿献奴!”落下泪来!
“陛下,”曹皇后匆匆赶到御帐,“砰”的一声跪落在地上,膝行至于孙炅面前,抱着孙炅大腿泣血哀哀痛哭,“咱们的献奴死的冤枉,请陛下替他报仇雪恨。妾身就算九泉之下,也感念陛下大恩大德!”
“放心,”孙炅握着曹氏的手,“朕定要剐了那人,为献奴报仇雪恨!”
曹氏闻声放声痛哭,眼中落下血泪,声音哀人心肠。
丞相达旬之和御史大夫严庄闻听此庆王孙沛斐暴亡之事,匆匆赶到行宫,见痴肥的燕帝坐在大殿昏暗的御座上,满目颓然,顷刻之间苍老数岁,不由静步踏入,瞧着孙炅,心中生一丝怜悯之意。
纵然位履至尊之位,老年丧子也是世间最悲惨的事情之一。更何况,如今这位遽然暴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极年轻优秀的庆王殿下。
“陛下,”严助上前深深拱手,柔声道,“请节哀。”
孙炅听见声音,略带一丝麻木的目光转过来,投向来人,视野渐渐恢复清晰,意识也清明起来,“严卿家,朕悔不听爱卿当日立储良言,以至酿成今日惨剧!”
严助与达旬之尽皆默然。当日孙炅在圣都称帝,御史大夫严助谏言,于两名皇子中早立储君太子,以定大燕国本根基,安新朝传承之序,可使新燕一朝君臣同心。燕帝孙炅未纳此谏言,埋下孙氏兄弟争储祸端,最终酿成今日兄弟相残惨剧。
达旬之瞧着孙炅这般痛悔模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孙炅为大军统帅确实是骁勇善战,可是在家事的处理上却很是没有章法。要是依他而言,孙炅的失误不仅在于称帝之时未肯及时立储,便是当日安王孙沛恩抗旨回北都,诛杀北都守将谢腾哥和行宫卫长压鲁斯之时,未曾半点重惩,反依孙沛恩所请,追封发妻赫氏为皇后,策封安王为北都王,镇守北都。也是处置欠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