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沅的目光定在那道修长的青色背影上,惊讶之余,又有些慌张。
竟然真是文明晏?!
一时间,她都不知该如何道形容自己这运气。
明明已经处心积虑的避开了府城,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处凑个热闹,竟然就遇到了他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长安时,裴元彻搞的那些拙劣的“巧遇”,他每回都对她说“真巧”,但没有一次是真的。
文明晏这才叫货真价实的巧,他那算什么。
只是他为何会在清苑县当县令?被贬谪了?
想了想,她低声与身旁的大娘搭讪,“这县令瞧着可真年轻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立刻引起大娘的热情攀谈,“是啊,听说今年才及冠,还是这届的榜眼咧,他这模样也俊得很,就是人不会来事,读书把脑袋给读木了,不懂得半点变通。”
顾沅立即附和,“这话怎么说?”
老大娘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虽然夹杂着挺重的方言,但连比带画的,顾沅也大概弄明白了。
文明晏是不久前才调来清苑县的。
先前秦州刺史之女看中了他,回去就向家中表明心意,秦州刺史想要聘他为婿,他却拒绝了。那刺史之女是个性子烈的,不肯死心,跑到他府中要个说法。
文明晏性直,一本正经的与那刺史之女说了一堆闺阁女子的规矩与礼仪,把那刺史之女气的不轻,觉得文明晏是在羞辱她,觉得她粗蛮无礼。
在官场上得罪了上峰的爱女,这般不识好歹之人,还能有什么前途了。
文明晏是个刚刚入仕的愣头青,刺史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对付这种愣头青都不用费多少力气,随便使个绊子,就将人贬到这偏僻清贫的清苑县。
美名其曰锻炼他的能力,实际就是磋磨他。
“不过文县令虽然古板了些,但却是个好官,清廉正直,与先前的那些县令都不一样,我听说有乡绅给他送礼,托他办事,他都不收的。”大娘笑眯眯的夸赞道。
一旁一个大姐也插进了话题,不住点头道,“是啊是啊,文县令人真不错,他是个干实事的,刚来我们这,就带着我们县里的人挖渠!他说了,只要把秦河的水引来灌溉农田,来年就有好收成!”
接下来,大娘和大姐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文明晏来,一旁的大妹子小嫂子随之也加入话题。
顾沅哑然失笑。
她一方面替文明晏这般受百姓欢迎而高兴,一方面又替文明晏担心,他这般性子进官场,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若他在长安任职,文伯父和他的同窗还能指点他一二,可现在,他直接被调到了秦州,人生地不熟的……
思及此处,顾沅纤长的睫毛微垂,遮住眼底浓浓的愧疚。
说到底,是她牵连了他。
上辈子,因着她的缘故,他丢了一条性命,年纪轻轻就折在水匪手中。这辈子,也是因着她,又害他在这里受磋磨。
看着不远处文明晏那张晒得黧黑的清俊脸庞,顾沅重重的叹了口气,她两辈子加起来欠他太多了,该如何还上呢?
另一头,文明晏正言辞激烈的呵斥着活祭的做法。
眼见诸位里正、耆老、乡绅都无动于衷,默不作声,文明晏也沉下脸来。
这群愚民!实在愚昧至极!
顾沅与文明晏相识多年,见他这神情,心道不妙,他这是打算直接派衙役去抢人?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纵然他是官,但这些耆老乡绅祖祖辈辈都在清苑县,真要斗起来,文明晏不一定能讨到好,而且与这些人关系闹僵了,他日后在清苑县的日子……怕是也难了。
略一思忖,顾沅扯了扯顾风的袖子,示意他附耳过来。
感受到那轻柔的呼吸拂过耳朵,顾风浑身僵硬,耳朵尖也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都记清楚了没?”顾沅道。
“记、记清了。”
顾风忙站直身子,穿过人群走到另一头。
逃跑这一路,他与衙役打交道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三言两语,就哄得那衙役请来了师爷,又与师爷耳语一番,师爷顿时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忙朝他拱了拱手,就跑到文明晏身旁。
文明晏拧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没开始那么严厉,也不将矛头对准耆老乡绅他们,而是定定的看向那山羊胡子的老道士。
“既然是要给山神贡献童女,那样貌自然不能差,让本官见见新娘,替山神掌掌眼。”
他是官,也没说强行带人走,众人还是卖他这个面子,稍一示意,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将那小姑娘架了出来。
一看到五花大绑、涕泗横流的瘦小姑娘,文明晏拳头捏紧,转脸便怒斥着那道士,“你是瞎了眼不成,这副样子进贡给山神,你是要讨好山神呢,还是想惹得山神发怒。”
道士被他这样一凶,也吓了一跳,连忙告罪,又道,“大人,其实她长得还行,进贡之前,把脸擦擦就好了。”
文明晏道,“擦脸有什么用,她照样会哭。”
道士上前一步,睁着小眼睛,谄媚道,“不会的,进贡前喝杯喜酒,就不会哭闹了。”
文明晏敏锐捕捉到话中不对,“酒里有何东西?”
“这……”道士迟疑,“是符水,连通人界与山神的神符水。”
“哦?竟还有这般好东西。来人,将酒拿来。”文明晏扬声道。
衙役忙将酒端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