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沅还想说什么,明远法师一?手竖在胸前,一?手转动佛珠,闭上眼睛阿弥陀佛的念了起来。
她嘴唇微动,有?分奈,还是耐着性子?他念。
也不知是这经文太过晦涩难懂,亦或是明远法师的语调格外催眠,不知不觉的,顾沅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她好像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漫长且极其古怪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一个模样可爱,心思纯善的小皇子。
小皇子三岁这一日,他跟着小太监玩蛐蛐,玩得正开心,他的生母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姣好的脸颊上有个鲜明的巴掌印,膝盖跪久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小皇子着生母回来很开心,飞奔着扑过去。生母蹲下来,幽幽的盯着他好半晌,忽然,她伸出手掐着他的脖子,“都是你,因为生了你,她们才这般看不顺我……”
小皇子吓坏了,哭着喊阿娘。
生母回过神来,松开了他,又一把他抱住,哭着道歉,“是阿娘不对,是阿娘没用,别怕,阿娘不会让别人抢走你的。”
这事过后,小皇子变得不爱说话了。
长到五岁时,小皇子上学堂,写好的字被兄弟画了?乌龟,太傅当堂批评他,他试图辩解,兄弟姐妹联合一气冤枉他。
太傅也许是信了,也许是觉得为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得罪高位妃嫔生的皇子不值当,最后罚他站墙角。
课毕,他忍不住这冤枉,去找兄弟算账,反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小太监为了护着他,被丢进了河里,当着他的沉了下去。
他满怀委屈的去找生母主持公道,生母抱着他大哭了一通,又拉着他,跪到贵妃的前请罪,求贵妃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他不懂为何他是被欺负的,却还得去给欺负他的人下跪。
等他亲眼看到小太监泡胀的尸体被抬出去,他懵懵懂懂的知晓了何为人上人,何为命如草芥。
直到看到小皇子生母大出血而亡,顾沅才恍然明白过来,她梦到的这个小皇子是裴元彻。
她?像是裴元彻的眼睛般,在他的视角,一年又一年看着他长大。
她看到他暗算他兄弟时的不折手段,他对待政敌时的狠辣阴险,这时的他?像是话本子里的冷血恶人般;可她也看到他处理政务时的勤勉谨慎,赈灾时的清正廉明,官员避他如蛇蝎,百姓夸他贤明为民……
她在他的角度,看到他们春日宴的初遇,她?到他错节奏的心跳,看到他眼底深处迸出的光亮。
之后的一切,裴元彻和她讲述的一样。
他没有杀文明晏,没有指使人去害萱儿。
他在她死后浑浑噩噩,他被景阳用砚台砸肿了胳膊……
清醒后,他勤勤恳恳的做一位帝王,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他有严重的头疾,痛极了会拿脑袋去撞桌子,会疯子一般说胡话,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痴狂,一时哭一时笑,筋疲力尽了,会抱着她的牌位倒在凤仪宫的地上喊她的名字,一遍一遍道歉,说他错了。
第二日清晨,他又得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衣冠,威严冷静的上朝,尽皇帝的职责。
后来他皇位传于小太子,他搬去偏远的宫苑做太上皇,忧思疾,体每况愈下,咯血了家常便饭……
他死在了一个落雪的冬天,瘦骨嶙峋,暮气沉沉,临死前,他喊着她的名字,“是你来接朕了吗。”
话音落,他阖上了眼。
这便是裴元彻的一生。
她本以为梦境会结束,没想到一道白光闪过,她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这个梦境里,有长安第一美人顾沅,却没有太子裴元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文明晏顺利婚,婚后过了一段愉快的时间。
不久,五皇子即位,他是个自负多疑、好大喜功的皇帝,而文明晏是个品行高洁、一心为民的直臣,这样的君,这样的臣,凑在一起的结果可想可知。
新皇大肆建造皇宫,文明晏冒死直谏,毫疑问的惹怒了新皇,下了大狱。
顾沅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散尽家财,上下奔走,最后总算保住他一条命,但她却因心力交瘁、过度劳累,怀了两个月的孩子没保住,还落了病根,从此子嗣艰难。
岭南瘴气重,她子娇弱,随着文明晏一同去,一路走一路病,到了岭南,人也憔悴苍老了许多。
不同的州府,官场的情况却大同小异,屡屡受挫后,文明晏一蹶不振,顾沅操持里里外外,夫妻看似和谐,但总是缺了?什么,显得冷清。
某日公婆来信,说送两个丫鬟伺候他们。
那两个丫鬟前凸后翘屁股大,一看?好生养。
顾沅看一眼,?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隔了两日,安排进了文明晏的房里。
皇帝江山坐不稳,内有藩王之乱,外有戎狄侵扰,朝堂纷乱不断,没?年,四处割地为王,岭南刺史也扯旗造反,造反同时也不忘广纳美女。
顾沅这个曾经的长安第一美人,虽不如当年娇艳,但风韵犹存——
刺史抓了文明晏小妾所生的一双儿女,让他妻子,二选一。
小妾、公婆,齐齐跪在顾沅前磕头,求她行行好,孩子还那么小。
她去看文明晏的眼睛,文明晏不敢看她的眼睛,扭过了头。
那一刻,她明白了,在这个世道,她的美是祸。更绝望的是,这个男人从来都护不住她。
她不堪受辱,那晚撞柱自裁。
头撞在柱子上好痛好痛,痛得她忍不住掉泪,温热的鲜血不断的从她额头流出,渐渐没过她的眼睛,眼前?作一片绚烂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