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主动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也不觉得苦似的,他将青瓷碗随意搁在一旁,便迫不及待去牵住顾沅的手,神采奕奕,“沅沅,我们画纸鸢去。”
顾沅觉得好笑,心头又有些发苦,从前她哪敢相信,那样一个骄傲矜贵的男人,临老了会成为这样一个老小孩呢?
.…….
最开始时,裴元彻也不是全然糊涂,偶尔他也会清醒一阵。
比如某个深秋时节的午后,顾沅照常端了药去喂裴元彻。
秋日的下午总有种缓慢又沉郁的气质,殿内的光影也显得有些暗淡惆怅的味道。
行至外间,还没掀开珠帘,顾沅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她脚步一顿,抬手示意身后宫女们也噤声。
只听得里头传来裴元彻的声音,“后脑疼,肩背关节处也酸疼,像是有蚂蚁在骨头里噬咬。”
随后是李贵带着哽噎的嗓音,“主子爷,要不还是再找御医来看看,您别硬扛着。”
“御医也没用,这些都是旧伤,平时倒还好,一到秋冬天气潮冷起来,实在难熬……看来朕是真的老了……”
“主子爷不老,一点都不老,您是要活万万岁的。”
“万万岁?”裴元彻嗤笑一声,又道,“你往肩上捏一捏,使些劲。”
“主子爷,是这儿么?”
“嗯。”
“……”
顾沅站在帘外,听着里头的对话,手指微微捏紧,心头思绪万千。
他身上那些疼痛,他从未在她跟前提过只言片语。
若不是今日她碰巧听见,他是打算一直瞒着她么?
顾沅轻抿唇瓣,在帘外站了许久,还是大宫女提醒她药快凉了,她才回过神,端起药碗走了进去。
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神色如常。
只是等裴元彻喝完药后,她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两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仰起头,黑眸紧紧盯着他,柔声道,“以后身上哪里疼,就与我说,我帮你捏一捏。”
裴元彻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低声道,“不疼,都不疼。”
顾沅想了想,故作轻松道,“我们都老了,老人家有个腰酸背痛又不算什么,你也别不服老,我比你年岁还小,有时练字练久了,腰背那叫一个僵硬,直都直不起来。”
“那你下次别练那么久。”裴元彻凝眸看她,又问,“你腰背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顾沅摇头,“我不要。”
裴元彻,“嗯?”
顾沅抬起下巴,带着几分针锋相对的气势,“你身上不舒服都瞒着我,那我为何要告诉你。”
裴元彻哑然。
他看着面前的顾沅,美人虽迟暮,气质却高雅,她的白发不算多,梳得整整齐齐,鬓边还带着金翠的花钗。
此时她睁着一双黑眸瞪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裴元彻不知想起什么,凤眸眯起,笑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下她的发鬓,他道,“下回一有不舒服,我就与你说,行了吧?”
顾沅缓了神色,“这还差不多。”
她直起腰,就要站起身,腿却有些麻了,发出一声哎哟。
裴元彻赶紧伸手去扶她,有力的双臂托着她的手,将她架到了椅子上。
他一边给她揉腰,一边笑着叹气,“老了老了,是要服老了。”
秋日阳光透过纱窗,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仿若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柔光,时光也变得缓慢而悠长。
裴元彻与顾沅便一直在宫里住着,直到这个冬天过完
裴元彻发了一场高热,烧了两天两夜才有好转。
他躺在床上休养,顾沅与念念坐在外间叙话。
念念发愁父皇的病情,也担心母后的身体,毕竟照顾病人是件很劳累的事。
顾沅拍着她的手,安慰她,“老来伴,老来伴,便是老了相互陪伴,相互照顾。今日若是换做我糊涂了,你父皇肯定比我还要耐心。”
念念点头。
父皇对母后的那片心,她怎会不了解呢?
这时,里间传来一阵喧闹,伴随李贵惊慌的喊声,“主子爷,主子爷您去哪啊?”
顾沅和念念皆是一惊,下意识站起身来,往里望去。
只见裴元彻披头散发,一边拿着石青色外袍往身上穿,一边往外阔步走来。
他面容严肃,浓眉紧拧,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