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一番话,既是表露自己的心迹,其实也是道出了一句古今不变的道理。
斗争没有对错,斗争的双方没有好人和坏人,道德不过是装饰品,李东阳之所以站在柳乘风的对立面,也并非是柳乘风的道德有什么瑕疵,又或者他如何十恶不赦。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的问题是,李东阳只信仰内阁,这就是他的立场。
刘健听了李东阳的话也是精神一振:“不错,宾之这番话令人发聩,老夫受教。”
他把受教两个字咬的很重,一般情况之下,受教二字有些时候带有几分嘲讽的意思,不过刘健郑重其事的说出口,则是告诉李东阳,李东阳这句话很有用。
刘健随即脸色凝重:“陛下发出警告,其实只是试探而已,他虽然怀疑你我是这件事的怂恿者,却又没有把握,现在柳乘风随时便可能回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一旦柳乘风回京,就是满盘皆输,宾之,你吩咐下去,再加紧一下,时间耽误不得。”
李东阳正色道:“这事情好办,我待会儿就去打个招呼。”
十一月的京师,寒风刺骨,不过刺骨的寒风倒是没有吹灭京师里头言论的热情。
江西大捷,廉国公一举平灭宁王,宁王及宁王相关的宗室人等一百七十余口尽皆伏诛,其余叛军骨干总计七百余人正在押来京师的路上。
至此之后,宁王的事终于落下了帷幕,这个野心勃勃的藩王,已经随着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而彻底的消停下来。
人总是要死的,不过宁王死的颇有几分震慑宵小的意味,柳乘风那家伙也是够狠,一百多个宗室说杀就杀,其中也是敬告这天下那些怀有野心的人,谋反是没有出路的,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就必须承担这后果。
当然,也有人质疑柳乘风杀孽太重,再加上廉州的事推波助澜,有人在幕后点拨,似乎指责的人也是不少。
其实柳乘风的所作所为的确实吓坏了不少人,因为他们发觉,这个家伙是不守规矩的,对于不少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不守规矩的人。
纵是燕王靖难,当时的皇帝朱允文还说,切莫伤了燕王。而燕王定鼎天下,也绝没有对任何一个宗室子弟下手,便是英宗朱祁镇的皇权之争,也不过是软禁而已,像这种成规模屠杀宗室的事,可以算是闻所未闻。
这就是规矩,这个规矩就好像士大夫们提出的刑不上大夫、后世的商贾们提出的私人财产不受侵犯一样,都是既得利益者们制定的金科玉律,金科玉律自然是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谁坏了这个规矩,都是一件影响很坏的事。
今曰柳乘风坏了规矩,连宗室都说杀就杀,那么明曰是不是也要坏了士大夫们的规矩,要对士大夫行辱身之刑了?今天有人坏了宗室的规矩,明天也自然就有人要坏士大夫们的规矩,朝廷里有这么一个人,自然就引发不少人的担忧了。
于是这京师里头的舆论争斗又是激烈起来,有人骂的,有人叫好的,说什么的都有,可是在朝堂上,事关着廉州的事显然还未结束,一份份奏书接连不断,大臣们以请辞为威胁,渐渐加入的越来越多,以至于连一些实权人物也都粉墨登场。
与此同时,从江西的奏书已经传来,针对皇上的密旨,柳乘风终于有了回音。
皇上希望息事宁人,用商量的口吻让柳乘风索姓退回那些无主的土地,而柳乘风的回音很简单——决不妥协。
在奏书里,柳乘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廉州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廉州,若是从前的穷乡僻壤倒也无所谓,可是现在的廉州,那些所谓侵占的土地上,已经有人口上百万之众,其中大部分都是汉人,大量的商贾都在那里购置了土地进行了投资,无数人的生计都维系在这片土地上,一旦将这些土地还给安南,那么安南人则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其国力至少要翻上一翻,而且廉州那边朝令夕改,先是吸引商贾进行投资,现在又闹出这么一件事,商贾们赔的倾家荡产不说,大量的商贾破产之后,甚至会引发全天下的危机。
柳乘风描述的是这么一番场景。廉州的大量商贾破产,上百万的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那么这些人势必要涌入各地,乡村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那么唯一的流向就是各座城市,再加上这不利好的消息也极有可能让商贾们失去了投资的信心,各个工坊会接二连三的倒闭,大量的工匠和学徒都将成为流民,在这种情况之下,事情就不是廉州的问题了,势必会祸及天下。
奏书的背后,柳乘风很狡猾的给皇帝戴了顶高帽子,说是皇上圣明仁德,爱百姓自己的子女,岂可眼见他们颠沛流离,因为一些腐儒之见而让百姓们失去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