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步下意识用目光寻找阮闲。
“小阮追过去了。”余乐用沾满机械润滑油的手指指楼梯,“小阮应该追得上,时间没差多少,别担心。”
“他可能想去那个工人那边偷控制器,关掉周围的封闭光罩,从这里跑出去。”季小满抹抹额头上的汗,“阮教授那边我第一时间看过了,他没事,情况和正常人晕倒差不多。”
哪里不对,唐亦步皱起眉。
阮教授就算再不小心,也不会粗心到被一个孩子的自制emp炸弹击中。先不说这个,就算仲清拥有一定程度的机械知识,从这边拿到组装简易emp炸弹的零件不难,他也无法保证做出的东西能成功制住一身代表最尖端科技产物的阮教授。
季小满已经查看过了阮教授的状况,那只意味着一件事——自己的腕环报警迟了,它本该在仲清离开他们超过三十米的时候就进行提醒。
仲清有帮手。
……而他也能猜到帮手是谁。
“上车。”唐亦步声音沙哑。“现在立刻上车。”
唐亦步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隆隆的响声。有人触发了警示,不过还是初期,唐亦步曾在脑中模拟过千万次这个场景,如果他们立刻离开,是能够成功逃走的。
前提是他们立刻离开。
唐亦步的身体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他没有冲动地冲去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阮闲拉回,而是冷静地拎起阮教授,指挥余乐和季小满前进。或许是出于对nul-00这个主脑前身的信任,没人提出异议。
他们顶着漫天星辰,冲出黑暗的地下室。由于暴露的目标不是他们,车子没有遇到太过复杂的阻碍。
唐亦步爬出车窗,半蹲在车顶,看向亮着一层的灰色建筑。有一秒,他心底升起某种阴暗的喜悦。另一只鞋子终于落了地,他所担心的一切成了真。他的父亲终究离开了他,走向了一条他无法看清的路。
或许之前那些话语不过是缓兵之计,而自己这些天的苦恼只不过是被扰乱的结果。他们之间本没有信任,他还记得玻璃花房那个充满血、撕咬和亲吻的夜晚,那才是“父亲”的本性。
无数雾气消散,他的目标重新出现。如同在荒凉的雪夜发现火光,他七零八落的思绪瞬间集中到一起。
他要把他找回来,然后做完自己早就该做的事情,不再需要被未知和怀疑折磨。
唐亦步知道自己在笑,他的嘴角无疑提了起来。可于此同时,他的面颊再次变得湿润,他试着用手背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那些眼泪。
眼看连鼻涕都要流下来,唐亦步悻悻爬回车内。习惯性地从背包里掏手帕和食物,试图让自己感觉好点。
然而他的手触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玩意儿,唐亦步吸吸鼻子,将它和手帕一起掏了出来。
唐亦步张开手心,一个罐头躺在他的手里。他认得那东西,那是他刚找到阮闲时,对方身边带着的东西。罐头盖上刻了个笑脸,标签早就被他们撕掉了。
阮闲没有留下任何留言。
唐亦步定定地盯着那个罐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用手帕胡乱抹了一把脸,掩住越来越明显的笑意。
“慢点。”他继续下达指令,“绕建筑再走一圈!”
“可——”
结果余乐还没问完,一声尖叫便从不远处响起。楼层玻璃粉碎,仲清尖叫着跌下楼,快要触地时身边膨起一层厚厚的缓冲垫。余乐来了个急转弯,将那个尖叫的缓冲垫球接上车——季小满利落地戳漏了缓冲垫,把纤瘦的少年拉回车上。
“他——他——”仲清惊魂未定。
“走。”唐亦步继续指挥。
“可是小阮……”
“走。”
唐亦步语气坚定,见仲清掉了下来,他心里的某个猜测坐实了七八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
“不用管他。”他补了一句,“阮立杰是我见过的最……了不得的疯子。”
他加重了“阮立杰”这个名字的语气。
第196章 生死试验
阮教授在颠簸中醒来, 而在刚刚醒来的那一刻, 他便知道出事了。
其实比起“醒来”,“重新启动”这个词或许更加确切。在物理意义上, 他只不过是被机械层层包裹, 并以此维生的器官。若是由人以外的物种来判定, “他”和接在维生装置上的肺、肝脏或心脏没有本质区别。
只不过比起那些勉强供能的维生装置,他自己亲手设计的这一个更加好, 好到他可以安心地把大脑放入其中。液体槽浓缩液中的养分足够这个大脑撑十年以上, 这还不算三脚机械上搭载的自主产能装置。只要不被主脑作为主要攻击目标, 坚硬的外壳和精心设计的系统防御能抵御绝大部分伤害。
它绝对不会被一个孩子随手拼凑的emp炸弹放倒, 除非这个孩子有个能力与自己相近的“助手”。可惜纵然他明白这个道理,当仲清启动自制emp炸弹时,他没有来得及反应。
再醒来时,世界已经变了样子。仲清惊魂未定地蜷缩在车后座, 头上戴着阮闲给他的帽子, 身上还黏着缓冲垫漏气后剩下的软皮。季小满正耐心地帮他清理那些软而韧的垫子碎片, 唐亦步靠窗坐着, 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鼻尖有点发红,像是刚哭过。
“终于有个靠谱的醒了, 我们需要更多的路线信息。”余乐抓着方向盘。“唐亦步, 你不是说等……咳醒了后一起说吗, 现在是时候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玩意?”
他刚开口,仲清便心虚地蜷起身体, 眼神乱飘。
“我们刚好离开主脑的密集监视区。”阮教授没有立刻回答余乐的问题,而是看向窗外。
nul-00没有和阮闲一同消失,不论阮闲打的什么主意,他的计划还有继续的机会。
唐亦步抽抽鼻子,哭泣后的生理特征还没有完全消失。他摩挲着手里的罐头,躲开来回蹦跶试图咬罐头的铁珠子,声音有点鼻塞的憋闷感,情绪却异常高昂。“他应该计算好了。”
“嗯哼。”余乐应道。
“都是我的错!”
一直在打哆嗦的仲清先一步叫了出来。
“这几天看病的时候,你们队里那个人告诉我……我、我的状况不太好。可你们没有行动的意思,我又是个身体不好的陌生人,我想你们是不是打算放弃我。”他倒豆子似的说道,“然后他说他可以……他可以偷偷支持我,只要我能把那个员工的通行装置偷出来,他拷贝一份,我们就、就能提前离开……”
“我看过那些检查结果,你还算健康。”阮教授指出,“他骗了你。”
阮教授自己得扮演好辅助机械的角色,不适合和仲清有太多的交流。检测仲清身体情况的工作一直由阮闲负责,他每天都会和仲清单独交流一段时间,天知道他对这孩子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