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步在新长出的青草丛中,忽然想起从前宁老蛇总是念叨,说这一面山体脆,早晚下个雨就把她的院子埋了。
当时年少,她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嫌弃宁老蛇啰嗦,净说些危言耸听的。
少年意气便是这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她走了几步,停在一盘老树根旁边。
大槐树也倒了,被砍成了光秃秃的木墩子。
“从前你就是在这里教我练剑。”她低头看着老树,轻轻缓缓地说道。
身旁有脚步落下。
一直没有现身的谢无妄出现在她的左侧,有山风吹来,微微扬起他的宽袖,触到了她的袖口。
“总也教不会。”他淡声道。
她总是不断地犯下小错,被罚一遍遍重来,她唉声叹气,一双弯弯的黑眼睛里却焕发着明亮的光。被罚也能傻乐呵的,他当真是再没见过第二个。
有一回印象特别深,黄小泉爬到院外一株高树上偷看,见宁青青一次次阴沟翻船,急得直挠树皮,活脱脱演绎了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
想着往事,谢无妄的唇角更柔和了些。
宁青青偏头看他,见他的黑眸中并无嘲讽,只有一丝浅浅的缅怀。
她看了他一会儿。
“如果将来天下太平,我会回到这里,等一个教我学剑的人,与他从头开始。”她睨着他,语气温柔轻盈,像是小小的轻烟一卷一卷环绕在两个人的身边。
谢无妄的气息忽地一静,周遭连风都停了。
他望向她,从来波澜不兴的黑眸中翻起巨浪,一瞬之间,仿佛掠过千帆,看遍悲喜。
薄唇微动,他吐出平静的声音:“谁都可以么。”
“嗯!”她弯着眼睛,点了点头。
“任何人?”他盯着她,喉结紧绷,声线沉哑。
“任何人。”她微笑回视。
谢无妄轻轻颔首,依旧是平日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漫不经心的模样。
只有眼尾和耳尖泛起了一层好看的薄红。
空气中仿佛浮动着心跳的声音。
既然任何人都可,那自然包括了他。她愿给他机会。
“论剑术,”他垂眸,笑得风华绝代,“不才正是当世第一。”
宁青青负着手,轻飘飘跳到了树墩后面。
“才不要!”她耸起了小巧的鼻梁,瞪他,“连情话都偷的家伙,谁知道剑谱会不会也是偷来的?脸皮之厚,倒真真当世第一。”
谢无妄:“……”
他笑着踏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她那张灿若芙渠的小脸。
一番狂喜之后,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向来敏锐,从她的欢快俏皮之中,他读出了一些深藏的东西。
此情此景,无论如何看,都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为何她会与他说这个?
他越过槐树墩,缓步走向她。
果然,只见那双弯弯的笑眼中,波光在微不可察地隐隐晃动,衣袖下,她的手指蜷了起来,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指甲,漂亮圆润的指甲泛着白。
他了解她的一切细微表情和动作。
她不安。
“阿青,”他沉吟片刻,问道,“你在担心我?”
闻言,宁青青的身躯轻轻一震,缓缓敛下了笑容。
他猜对了。
方才在武霞绮的木屋中时,有那么一霎,他给了她一种不祥的毁灭感。就像一件绝世神兵,准备舍弃自身,与这世间的魑魅魍魉同归于尽。
她有些不安。
“我才没有。”她背过身去,不愿承认。
谢无妄轻笑出声:“没有最好。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就这些玩意,我还未放在眼里。”
忧郁的蘑菇回转过身,恹恹地看着他:“有什么计划吗?”
“不着急。”他走近了些,高大挺拔的身躯立在了上风口,替她挡住山风,“你的直觉向来准,破了莲语必有所获。然后回宫去审白云子,总能问出东西。其他的事我已有安排,不必忧心。”
宁青青的心脏又回落了一些。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谢无妄,有你镇着,天真的塌不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