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连府唯一的公子被问斩之后,连府就闭门谢客,不再与人往来。若非皇上逢年过节时常惦记,只怕连府早已泯然于京城显贵之中。
一辆马车在破晓时分悄然停在连府前。
两个青年先后下车,一个容貌雅致,一个平淡无奇,正是顾射与陶墨。
陶墨摆弄着衣角,神情甚是紧张。打出生以来,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覃城知府和黄广德,将军却是想都不曾想过的。一想到一会儿要以外孙媳妇的身份拜见,他两条腿就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顾射道:“放心,外公未必愿意见我。”
陶墨愕然。
顾射步上台阶,轻轻叩门。
许久,门才咿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老仆歪着腰在门里头张望,“来者何人?”
“顾射。”顾射道。
老仆一惊,“小少爷?”
门很快被打开,老仆弯着腰道:“我,我这就去禀告将军!”
顾射道:“不。我只是来门口看看。”
老仆怔住。
陶墨原本紧张兮兮的精神一下松懈下来,却又感到一阵空虚。
顾射道:“外公进来身体可安好?”
老仆叹息道:“自从少爷与小姐先后去了,将军嘴上不说,心里头却一直耿耿于怀。幸好严将军时常过来为将军排解忧愁,不然,唉。”
顾射低喃道:“那就好。”
“小少爷,你真的不进府来看看将军?将军若是知道你来,一定会很高兴的!”老仆道。
顾射摇头道:“相见不如不见。”
老仆叹息道:“小少爷何必像小姐这样固执?将军与小少爷毕竟是亲祖孙,纵然对顾相有所不满,也绝不会牵连到小少爷身上。”
顾射道:“我娘生前说过,她选了我爹,便再无回头路。外公也说过,今生今世不想再见顾姓之人。”
老仆道:“将军是气话。”
“当初是气话,如今却是心结。”顾射垂下眼睑,“我何必再勾起他的伤心事。”
老仆说不出话来。
“难道见不到你,我就不会伤心吗?!”声如洪钟的质问声从老仆身后传来。
顾射面色一紧,却见一个身穿短打衫,手持长矛的白须老者气势汹汹走来。
“这算什么?当大禹了,过家门而不入了?”白须老者怒道。
顾射行礼道:“外公。”
白须老者道:“听朱红说,你要我帮你告御状?”
顾射道:“此事柳暗花明,已不必再递状纸。”
“哼。怪不得不肯进来了,原来是我这个老头子没利用价值了!”
顾射双眉轻蹙,“我并无此意。”
“那还站在外头做什么?还不进来?”白须老者说着,抓着矛就往里头走。
老仆笑眯眯地让出条路来。
顾射回头看了陶墨一眼。
陶墨屁颠屁颠地跟上来。
白须老者回到客堂,将手中长矛递给在旁伺候的小厮,金刀大马地坐下,冲顾射一仰下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朱红说不全,你自己说。”
顾射施施然地走进来,“一个贪官罢了。”
“少来。寻常的贪官你会管?”白须老者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参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是他惹了你,还是你惹了他?”
顾射见躲不过,就捡着重点说了。
白须老者听得直拍桌,“反了反了!反了他的!居然敢行刺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顾射怕他动气,道:“如今有监察御史盯着,出不了岔子。”
“他连你也敢动,说不定豁出去把监察御史也卡擦了!我看那些监察御史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嘴皮子磨得利,顶个屁用?”
顾射没接话。
白须老者道:“罢了。我且等着看,要是监察御史收拾不了他,我再去皇帝面前给他上眼药,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顾射道:“多谢外公。”
“哼。要不是看在你宁可求我帮忙也没去找你老爹的份上,早在你站在门口说不进来的时候,我就找人拿棍子把你轰出去了。”白须老者想到此,还是颇感欣慰。
顾射道:“我既然没进来,又怎么轰出去?”
白须老者指着他的鼻子道:“和你爹一个德行!”
顾射抿唇。
“不过你没进官场,这点比你爹强。文官那些乌七八糟的勾心斗角小心思,谁沾染上谁就变混蛋!”白须老者深深地吸了口气。
顾射突然转头拉过陶墨,对白须老者道:“这是我夫人。”
白须老者上下打量陶墨一眼,“好端端地,女扮男装做什么?”
“他是男的。”
白须老者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连着咳嗽起来。
急得旁边小厮忙前忙后地为他捶背。
“男的?”白须老者又拍桌。
顾射点点头。
白须老者瞪着他,“我要是让你休他,你也一定不肯的了?”
顾射道:“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有始有终。”
白须老者道:“我说的时候可不知道你会娶个男媳妇!”
“道理总是不错的。”顾射气定神闲。
白须老者瞪向陶墨。
陶墨虽被他瞪得冷汗直冒,却还是硬着头皮赔笑。
“你看上他什么?”白须老者问,“才华?”
“他正在认字。”
“财富?”
“他家道中落。”
“那不用问,地位肯定也没了。”
“他是个知县。”
白须老者翻了白眼,问小厮,“知县是几品官?”
小厮道:“七品。”
白须老者道:“芝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