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月笑了笑,放开了银冬。
银冬顺着来时的小路走了,银霜月转头看了一眼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的婢女们,转身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温暖而明亮,银霜月站在门口片刻,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进的不是陌生的宅院,而是她待了许久的含仙殿。
她只以为银冬说的所以一切都和宫中一样,说的是吃穿用度,却没成想,银冬是整个将含仙殿给搬了过来。
银霜月此刻不得不承认,从前她害怕银冬太过细密瞻前顾后,导致他妇人之仁,此刻却觉得无比地窝心。
其实人生在世,何其短暂,年华转瞬老去,她真的已然不年轻了,若真有一人待自己如此……还有何所求?
第一次出现这种想法的时候,银霜月震惊抵触到不肯多看银冬一眼,但是这一次再冒出这样的想法,她也只是无声地一哂。
舟车劳顿,银霜月这一夜休息得很早,第二日醒来,她在公主府中转了几圈,发现这院中的摆设,格局,全都和她住掼的含仙殿一模一样,连她含仙殿门槛前面隐晦的裂口,都一般无二地复制了过来。
她简直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她知道,银冬这是在告诉她,他不是无所顾忌地发疯。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银霜月被他痴缠许久都不曾动容的心思,不得不在一模一样的一花一木之中被撼动了。
他从没想过把她逼到绝路,这长公主府,便是银冬的底线,若是银霜月当真不肯应允他,这里就是两个人重新退回亲情范围,做回姐弟活路。
她走的这半年,银霜月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她的含仙殿中煎熬,如何地一寸寸看过她曾经生活的地方,又是怀着何种心情,将那一切复制过来。
银霜月走累了坐在了廊下,看着长廊水下的若隐若现的游鱼,想起了从前两个人,在有一年年关的冬天,幸运地拨开积雪,找到了一条被冰封在冰层中的鲤鱼。
那时候银冬十一岁,他从小身体不好那时候才开始抽条长个子,瘦杆儿似的,有时候半夜就会腿疼,营养不良,那条鱼银霜月给他炖了三天的汤,最后一天只剩鱼刺的时候,银冬捧着碗说,“长姐以后咱们有了房子,一定要有大鱼池,养很多的鲤鱼。”
银霜月当时当笑话问他为什么,他说那样,就算两人走投无路了,没有吃的了,至少还能抓鲤鱼吃……
银霜月捧着脸,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里,她用手狠狠抹了下,其实在回程的时候,在皇城外一个客栈,借着方便的时候,已经打听出了皇城中出了什么事。
是长公主回来了。
不是她这个冒认的假货,是那个消失了许多年的真长公主回来了,带着先帝亲笔信和私人印鉴,不像当年的她,只捡了和玉佩,就敢浑水摸鱼,说自己是长公主……大臣们都已经确认过了,现在因为皇帝不肯交出假的长公主,大臣们都在盘龙殿前面静坐。
冒充皇亲国戚是什么罪?银霜月早就了解过了,五马分尸。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窝藏这样一个人,他是君王,是天下表率,必须要风风光光地认回长公主,再依照律令,处置了她这个胆敢冒充皇亲国戚的罪人……否则朝中原本就虎视眈眈的左丞相必定联合党羽,伺机挫他皇威。
这些人平日都道帝王如何的敦厚宽仁若是他不认真的长公主,不处置她这个罪人,银冬多年精心收拢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们,必然反噬,身在高位,说是手握生杀,却何尝不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双手扒着的尊贵傀儡。
银冬还年轻,根基未曾完全稳固,先前又胡闹不肯多纳妃嫔巩固权势,让左丞相钻了空子,现如今银冬要是不肯杀她以慰藉真的长公主多年离散的凄苦,怕是难以自处。
银霜月一直都对自己冒充皇女的结局有过猜想,最开始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只是没想到,艰难险阻这么多年了,她都快老了,那长公主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
她深深吸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行吧,贱婢出身,能得几年的泼天荣华,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银冬之所以偷偷摸摸地把她弄到长公主府,想必是还不肯交她出去,在马车上,银霜月从银冬出现异常开始,却没见过他有一丁点的惊讶情绪,想来,他必然不是在长公主回来才知道她是冒充的,定是早早便知道了……
银霜月想想银冬确实一直聪慧过人,那时的死士们匆忙之中认错了她,后来人也都死绝了,但是银冬却一直和她在一块,银霜月不是没想过她露馅的事,只是银冬一直没有表现出过任何的怀疑。
“啧,小崽子装得真像啊,”银霜月起身,用脚踢了踢水面,一条本来要浮上水面的游鱼,就这么被吓得一甩尾,迅速跑了。
一连几天,银霜月在长公主府中待得十分安然,吃吃睡睡一点没耽搁,她从打听出了宫中出的事情开始,不是没有想过跑。
可是她跑了,银冬要怎么和天下交代?
她跑出宫这半年,银冬对朝堂内外谎称她抱病在含仙殿,现如今银冬不把她五马分尸,莫说朝臣们,那流落在外多年的真长公主,能饶得过她这个冒名顶替贪享富贵皇恩的罪人么
银霜月向来惜命,她不想死,也不可能主动送死,蝼蚁尚且偷生呢,她大半辈子,什么艰难的时候都遇见过,天罗地网,她也有能够逃脱的计谋手段,只可惜这一次,她不能跑。
不光不能跑,她还准备……自投罗网。
她不能让她的小冬儿被那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的朝臣们戳脊梁骨,更不能让他多年铺陈的心血因为她毁于一旦。
他还那么小,还没到二十岁,路长着呢,况且银霜月知道,她真的被分了尸的话,银冬心疼她,必然会在今后,将她受过的苦,尽数还到那些人的身上。
于是银霜月好吃好喝了几日,生生把自己吃胖了一圈之后,在夜深人静,所有侍女都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悄悄起身,假作去偏殿如厕。
暗卫们是没胆子看长公主如厕的,即便她是个假的,他们也受皇命在身,必须把她当成真的护着。
银霜月从偏殿掏出了一大块,遮光的深紫色床幔,从偏殿的窗子悄无声息地溜出去。
紫色在黑夜之中很好地融入黑夜,把她整个人裹在其中。
她轻车熟路,走到了这几日几次路过的公主府大门,这门这些天从未开过,很显然外面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座空府邸。
银霜月多年不用的手艺有些生疏但是还是没废多大力气,就将角门的锁打开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围在身上的床幔扔在地上。
从这里出去,她只要在巡城卫的面前晃一晃,就会成功被抓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和含仙殿一般无二的公主府,这一刻没有多么悲怆的情绪,也没有多么难过。
她有点理解银冬为什么那么执拗疯狂地喜欢她,非要和她好了。
就像她本性贪生怕死爱富贵,但只要是银冬的事,她就会义无反顾,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为银冬出生入死,就像她知道银冬绝对不会把她交出去一样。
这感情哪怕在她眼里不是情爱,但也早就已经逾越了亲情。
她这辈子的感情只够这样去爱一个人,银冬亦是如此。
银霜月转过头推开角门,主动迈出了银冬给她层层布下的保护结界。
长街的不远处便能够听到巡城卫甲胄碰撞的行走声,银霜月出了门之后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径直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但她才下了公主府的台阶,就听到一阵急促错乱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她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但是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她被一个策马而来的人用鞭子卷住了纤腰,霎时间天旋地转,她被卷到了马上——
作者有话要说: 银霜月:哎,掉马甲了,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