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相信我的。”他道,“我承诺的话绝对不会食言。”
郁兮放弃了挣扎,泪眼怔忪的望着他,不解的问,“你说什么?”
恭亲王把手里的一条汗巾递出,淡声道:“请你入宫不是让你代替你姨母的,我说话算数。擦擦泪,让人瞧见还当我欺负你似的。再不擦,风一吹脸皴了怎么弄?”
原来她跟觅安的那番对话他全听见了,郁兮愤恨的接过汗巾扭过身擦着眼角道,“难道不就是王爷欺负我么?你推卸什么责任?偷听别人的壁角,还有脸说?”
他的足靴踏过雪层绕到她的面前,视线里他靴头上的绣金云龙跟她手中汗巾上的那条成双成对飞舞在她额前,“我是跟你学的,你有脸做,我为何没脸做?我跟辽东王坐着喝茶,倒忘了邀请你现身了。”
那晚上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听果然被他察觉到了,郁兮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映着身后皑皑白雪恰似两瓣红梅,她的话语因窘迫而变得结巴,“那……那算我们两下里抵消了,谁也不欠谁的,不过今儿这茬儿,是你对不住我,王爷休想抵赖,你不为我的名节考虑,总要顾忌一下自己的名声,回头让你家福晋知道了,仔细同你计较,就算她能原谅你,对于王爷来说不过风流一桩韵事,您细想过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么?世俗舆论总偏向你们男人,我们姑娘家的就是下三滥狐媚子,勾引男人的凑性……”
她愤愤不平的控诉,还是没见着怕他影子,她若是真的怕他,也不会你来我去直接省略了尊称同他讲话,这样舒展的性情他倒是不反感,同第一次见面那时的清冷比起来,他挖掘出了她害羞脸红的一面,如果按照往常,胆敢有人这样劈头盖脸的数落他,或者背后道他的是非,他定然给对方一个目中无人,自以为是者应有的下场。
换做是她,他觉得没有必要寸步不让,偶尔宽容体谅的感觉也不差,他望着她两张唇轻轻启开又粘合,一时耳旁竟失了音,眼前有蝴蝶似的翩翩起舞。
“你放走那只飞龙,是不是因为想到了自身?”他回过神问。
郁兮没想到他能猜透自己的心思,脸周的颜色更鲜艳了,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点头,“我觉得自己像它一样,感到无助甚至还有些怕。”
她终于承认怕了,他却失去了品咂的兴致,好在他足够高,俯瞰下去看到的是她眉睫上垂挂的雪绒,而不是她眼里害怕的神色,“不过既然王爷的承诺不会食言,”她突然抬眼,嘴角衔着酒窝,“我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虽然这双桃花眼还未完全复苏,却已经有了月牙的雏形,恭亲王望着她颔首,“这是我第二次向你保证,你入宫后我会保你安然无恙,我接你入宫就会对你负责。今天的事情,我会交待他们守口如瓶,有我的吩咐,无人敢到处胡吹乱嗙,我多笔风流债无伤大雅,本王尚未册封福晋,同别人也无关,仅仅是为了你所谓的声名着想。”
这样的口吻说得好像是她大惊小怪了似的,郁兮腹诽着,福身同他道谢,又听他道:“同我闹出瓜葛至于这样哭鼻子抹泪的么?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篱笆,若将来这件事情真的被人捅出来,你名声败坏了,本王未娶你未嫁,大不了我娶你做福晋就是了。”
她的眼睛笑得更弯了,根本未把他的话当真,“王爷真会说笑,王爷将来是要娶名门望族家的姑娘做福晋的,我们家本来就偏僻,现在门槛被削得更低了,配不上紫禁城的墙檐,辽东王府不敢肖想同恭亲王府结亲家,况且我还没到嫁人的年龄呢,额娘说要嫁也要嫁在吉林,离她跟阿玛越近越好。”
两人说着往雪点雕那面走,恭亲王四下张望,“吉林地广人稀,嫁在家门口,选择少之又少,大概也只剩下狍子野猪可供挑拣了。”
郁兮嘟着嘴,凝睇过来,“就算嫁给一棵松树我也认了,你们京城富贵,我们辽东宽敞,各有各的美妙,我阿玛麾下多得是精兵强将,我阿玛答应我额娘将来为我物色一个好夫君,没王爷说得那样稀缺。”
他偏脸看过来,“他们让你嫁谁你就嫁么?你自己没个主意?”
“也不是的,”她望着远方,眼底积雪晶莹,“嫁人之前能做到喜欢最好,否则牛郎跟织女,后羿跟嫦娥如何做到相知相守不被拆散的呢?在他们眼里,对方应该是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吧。这样的人,大概你遇到他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他听了轻声嗤笑,“果然是毛丫头,神话故事你也信?”
郁兮不服气,反驳道,“故事来源于生活,怎么就不能听信了?”
没等他们走近,雪点雕就撒腿跑了过来,不过倒是更愿意同她亲近。于是这个玩笑刚开了个头就被撂下了话头。
恭亲王望着眼前的人马嬉闹,马鬃挠得她发笑,难以置信这畜生曾经是他胯/下那匹烈马,当初驯它的时候,好几次都险些被从马背上撂趴下,原来这马辈中也有见人下菜碟的主。
由哭至笑,全是他的功劳,从未料到能同自己毫无心机算计闲聊的人会是她,大概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辽东的地方宽敞,置身其中心胸也会变得开阔。
于钧带着人马找到了恭亲王跟敬和格格,却不敢近前打扰,只能在远处守着默默观望。
雪地里留下了一双足印,四只马蹄,郁兮高坐马背之上,用力拉开弓箭后回过身,恭亲王立于马下指着马鞍后一块凸起的装饰品道:“这位置叫做过鞦,是马屁股的中心,瞄准这里跟猎物形成一条直线,很容易就能射中。”
这样骑射的方式叫做抹鞦射。郁兮手里的箭飞了出去,精准无误的射进了一棵松树的树身中央,她收手笑了起来,“以前哥哥们生怕我骑马射箭出什么岔子,不肯教我抹鞦射,今儿我也学会了,谢谢王爷。”
远瞧着恭亲王扶敬和格格下马,又教她学习弩/弓,一兵卫道啧了声道:“自古英雄惜美人,还真是这个理儿,六爷什么人物,打茶围不去,花柳胡同不逛,一心扑纳到差使上,这回能撞上六爷的花花事儿,也算是开眼了。”
“得了吧,”另外一人呛他,“六爷作风清正那都是你们风闻却未经证实的消息,这样的荒信儿你也信?你瞧人怎么哄姑娘的,自个儿没本事找婆娘,房里没荤事儿,人六爷能跟你一样?恭亲王府卧房里的情形你瞧得明白么?”
话落又一人出声附和道,“别说,话虽糙可不就是这个理,胡同里的小/娼妇,房里的丫鬟怎么能跟人敬和格格相提并论?辽东王府祖上是随龙建朝的功臣,同铁帽子王相比也不差辈分,这位格格出身高贵又是这样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儿,男人嘛,高眼看待人家的时候,就不论扛起来摆架子那一套了,这不是,马都让给人家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万字了,明天接下来一周是申榜时间,10号见啦大家
第10章 荔枝
听他们闲磕牙越说越难听,于钧出声道:“我说各位嘴下留德都消停着吧,怎么跟宫里的太监宫女似的,满嘴跑舌头胡说八道?真当漫洼野地,就能敞口胡咧咧了?背后猫着议论闲话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当着六爷的面儿说去啊。”
被他这么一呛,几人讪讪闭上嘴不再吱声了,视野里千里冰封,雪风漫卷,恭亲王玄狐大氅翻飞,敬和格格白狐端罩摇曳,真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超脱世外,共谱眼前这样一副绝美的画卷。
这一幕深深印在了于钧的脑海中,事后多年他出入紫禁城,听到的见到的关于他们两人的故事,再回想起今天这一场景,原来有些事情早已是命中注定。
弩/箭的效率比弓箭要高出许多,杀伤力也大些,机身远远重于弓箭,这样一来端在脸前有些吃力,恭亲王帮她把箭栝顶在两牙之间的弦上,指着望山的位置让她瞄准,郁兮依言照做,接着扳动了悬山。
弩/箭飞出的一瞬间她侧过脸望着他微微笑着,箭翎子带出的一阵风挟走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他回望,也难得有了笑意。
他的笑很矜持,云丝掠过天际般的,一晃而过,却也是含情的笑,其中的深浅如何,她未曾留意,只有他心间的刻度有所察觉。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由陌生到略微熟悉,之前他的世界太过匆忙,她的世界太过空虚,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难得的时刻。
就这样相伴相随玩了一个下午,甚至连午膳都忘了吃,外围驻守的于钧一行人跟着他们遭罪也未来得及吃上,早已经饿的挝耳挠腮,前胸贴后背。
恭亲王从怀里取出一只镀金嵌鲨鱼皮的透花怀表看了眼,时间过得飞快,接近卯时三刻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载着最后一丝光亮赶回营地的时候,月亮升至了半空,星光遍地撒满,燃烧成篝火丛丛。
树林各处散步着尖顶圆身的帐篷,远处的那些像埋在雪地里的一簇簇笋尖,有些帐前已经架火在烤野味了,从中穿过熟肉的香气四处弥漫,迎面而来的还有各营兵士的请安问候。
走近驿站的时候,门口两人慌忙迎了上来,周驿见恭亲王的下摆打了褶子,忙猫着腰用手熨平他的袍角,一边忙活一边道,“回王爷,奴才监督他们已经把您的帐篷搭好了,午饭没顾上吃一定饿坏了吧?这地方驿站上的吃食放都放不馊的,冷得硌牙,奴才见前锋营那头几条花尾鸡烤的挺地道,不妨上他们营前蹭口饭吃。”
主仆间有默契,恭亲王不搭腔就算是默认了,他的口粮有了着落,身边还余一人的亟待解决,周驿正犹豫着是否邀请敬和格格一起前来,恭亲王的目光随着他的眼神看向郁兮道,“同我们一起去吧?”
这下就有了明白的指示,看来共度了一下午的时光,使得恩怨已了,主子爷不忍心再让敬和格格饿着了,让人家饿肚子他也心甘情愿陪着,这代价似乎有点大。
周驿忙出声符合道,“是啊,格格也一起来吧,下午狩猎格格也出了不少力呢。在哪吃不是吃,人多凑在一起多热闹呀。”
说服她的除了周驿的盛情难却,是他眼里的光,认真的望着她,让她难以拒绝,郁兮轻轻点头,抿唇撇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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