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礼的这面锣,一般只会在有什么涉及到全村的事,比如衙门派人来收税啊,派徭役啊,征兵之类的,才会用它将村里人召集起来,可如今这都腊月快过年了,却是哪都不挨着啊。
冯德礼却卖了个关子,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人见冯德礼面色轻松还带着笑,便知不是坏事,也就放了心,冯德礼不说,他也就没追问,左右一会儿便也知道了。
如今天气冷,大榆树底下便没有了坐着闲聊的村里人,冯德礼直接站上树底下垒了几层的青石板台子,然后便一手提锣一手举锤,铛铛铛铛,一阵规律而连续不断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村里人自是都识得这锣声,很快,最近的几户人家便开了门,出来了人,不多时,便是住在外围的村里也已都来了。冯德礼站在高台上扫了周围人一圈,发现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来了个人后,便停下了敲锣,而后,才说了今日召集大家的缘由。
众人一听,原来是季春山想要跟村里人收菜,顿时惊异的看向他,紧接着就七嘴八舌的开问了。
“收菜?都收啥菜啊?”
“多少钱收啊?”
“收多少啊?怎么个收法?”
因为有买下村里数一数二的季家老宅在先,且季春山和镇上杂货铺有来往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村长一说,众人倒没有不信的。
季春山忙请大家稍安勿躁,然后站上了冯德礼让出了石台子,详细地将自己之前定的蔬菜品种、要求还有价格都说了一遍。
他说的仔细清楚,又是能赚钱的事,众人自然也是听的认真,因此说了一遍后,大家也就明白的差不多了,便又有人问:“啥时候开始收啊?”
季春山便回道:“从明天上午开始,大家直接送到我家里,只是必须是符合我刚刚的要求的才行,查看过之后没问题,我才会结钱。”
“应该的,应该的。”众人忙道。
事情说完了,众人便各回各家,下地窖的下地窖,翻咸菜的翻咸菜,季春山也回了家,却是准备起了明日准备收菜的东西,满满一大袋子铜板是早就换好的,然后便是记录的纸笔,他现在毛笔字还写的一般,便做了支炭笔,倒是更顺手些,此外便是从村长家借来的称了。
又看验菜,又要记录,还要收放,季春山一个人自是忙不过来,若要请人,那自然还是赵大了。
安平村人少,又有冯德礼这个明理仁义的村长领头引着,虽说也有几个爱占便宜的,唉嚼舌根子的,但总体民风还是一向平和淳朴的,邻里多和睦,这也是季春山当初决定买下老宅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次收菜,村民们能在年前多得几个钱,自然是高兴的,因此第二日早早的就担着菜来了季家,见季家还没开门,却也没上前去敲,等季春山按往常的时间开了门,就看到自家门外竟是已经来了不少村里人,也不知等了多久,倒是他的疏忽了。
之后收菜的事也很顺利,季春山的要求说的明白,村民们大多都是实诚人,也没有那以次充好偷奸耍滑的,所以收菜的速度异常的快,竟是还没到中午,便已收完了,只是和季春山预料的一样,离他所需要的还是差着一些。
所以下午,他教了赵大夫妻如何处理那些萝卜和白菜后,便一个人架着马车去了镇上,一下午的功夫,便又拉回了一车菜,另外腌黄瓜这个他没找着大批卖的,便只能在杂货铺挂了个牌子,请李掌柜代收一下。
菜收齐了,便要洗洗切切,调制腌料,有赵大夫妻帮忙,却也还是花了几天的功夫,才总算把白菜萝卜都收拾利落放进了大缸中,如此便可暂时停一停,等过段日子,在进行第二步,到时估计咸菜也该收的差不多了,正好一块酱制。
等季春山将家里的八口大缸都装满了,吴老栓二儿子的婚事也已经办完了,两下都得了空,便打算去县衙把季家老宅的红契过了。
虽然路程远些,但家里有马车,很方便,季春山便决定带着叶清岚和季宁煦一起去,可以在县城里好好转转,顺便置办些年货回来。
第58章 玉簪
吴老大家在季家的北边, 和季家隔着一个菜园子, 是原先吴家的老房,后来吴老栓买了季家老宅, 吴老大一开始住了些日子,后来得知了买老宅的实情, 受不住村里人的议论和侧目, 便带着媳妇搬回了老房住,直到前年才终于攒够了钱把老房推了盖了新房, 虽说比不上季家老宅气派,但在村里已经算不错的了。
季春山将马车从后门牵出来,叶清岚和季宁煦则早已穿戴整齐暖和在前门等着,季春山到了前门的时候,吴老大赶着牛车也正好到了季家门口,吴老栓跟在牛车旁。
一见季春山,他便羞愧道:“大侄子,实在对不住,我那个婆娘竟瞒着我叫了他娘家人来把你家里的家伙什都弄走了, 要不是前几日我家老大陪着她回娘家看见了, 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唉,这个败家婆娘,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今日都没脸见你了。”
吴老栓怂着肩,唉声叹气满脸的郁卒, 他大儿子吴老大也是低着头,羞愧难堪的样子。
那天将宅子十五两买给季春山后,要说吴老栓一点后悔都没有那是假话,毕竟是十五两呢,他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五六年才能攒出来,可当大儿子知道了这个事,主动来了家里,还说要把他们老两口接家里去时,他心里立时半分悔意都没有了,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搬进了大儿子的家里,虽说自是不比季家老宅宽敞亮堂,但他住着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后来,大儿子准备将钥匙给季春山送过去,媳妇周氏却说她有东西落下了,要去拿来,他也没多想,便让周氏去了,没成想,周氏竟然趁着这个时候,让他娘家兄弟带着人把季家老宅的家伙什都弄走了,而他之后便一直在镇上忙二儿子的婚事,也没察觉,直到前几日,大儿子载着媳妇去周家送喜帖,却在周家见到了原本摆在老宅的家具,才发现了此事。
媳妇做出这种事来,虽然季春山并没有因为此事找到家里,想来也是不在意的,但他依旧觉得没脸见人,就是后面季春山在村里收菜,他都没让家里人去,可约好去县城过红契的日子一到,那还是要见面的,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季春山听到吴老栓这么说,面上却不见意外,他刚发现老宅里的家具都没了时,就猜到八成是吴老栓的媳妇周氏干的,毕竟吴老栓连十五两都舍了,若是舍不下那些家具,重写契约时直说便是,犯不着为几件不值钱的破烂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来,而吴老大连老宅住都不愿住,想来也就更不会在乎几件家具。
季春山早知如此,当初没计较,现在自也不会与吴老栓计较,见吴老栓和吴老大都一副抬不起来的样子,反而还安慰了他们几句,只是瞧着却也没起多大作用的样子。
不多时,冯德礼也从家里出来了,他是中人,又是村长,对县衙最是熟悉,自是要跟着一起去。因为季春山的马车上载着叶清岚和季宁煦,所以他便坐了吴家的牛车。
从安平村到方城县城大约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他们是早上辰时过半出的村,不算晚,待到了县城已经是巳时三刻。因着吴家人还要赶回村子,便不多耽误,在冯德礼的指引下,直奔了方城县衙,而后也由冯德礼领着他们轻车熟路的到了县衙里的户房,寻了正当值的典史。
过红契要收一部分的税,季春山他们这属于土地房屋买卖,要按一两银纳三分来交税,十五两便是四钱五分,这个本应是由季春山这个买家来承担,但吴老栓还是对周氏偷搬了老宅家具的是难以释怀,便抢先季春山一步交出了这几钱银子。
季春山不防吴老栓这般突然的举动,本欲将银子还给他,吴老栓却是怎么也不收,季春山见他坚持,也就没强求,就当让他花点银子买个心安就是。
从县衙出来,吴家父子便载着冯德礼要回去了,季春山要带叶清岚和季宁煦在县城逛逛,顺便置办些年货,怕是要下午才能回去,自是不能同路,便与他们告别。
今日十分晴好,此时也快进正午,正是一天阳光最温暖和煦的时候,叶清岚便抱着季宁煦坐到了车头,季春山慢悠悠的赶着车,走在县城宽敞整洁的砖石路上。
如今虽是寒冬腊月,但到底离着过年还有十几日的功夫,所以商铺们都还开着门,且这又是一年中各家各户最是舍得花钱的时候,因此街上却是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各种或是背着箩筐,或是担着担子,或是推着独轮车的汉子,带着家里的媳妇孩子出来买过年要用的东西。
彼此熟识的人们碰到了,也是笑呵呵地拱拱手,道声过年好,却是已有了浓重的过年的气氛。
叶父从前还在时,偶尔会带叶清岚来县城办事会友,所以对于县城叶清岚自是比季春山熟悉些,便给季春山介绍起来,这是哪条街,街上有那些铺子,铺子里都卖些什么,只是到底长久的未曾来过,有些却是与他记忆中的对不上号了。
方城县城很大,虽然季春山只按着叶清岚的指引往热闹的街市走,却也没能在正午前逛完。早饭吃的早,虽然马车上带了点心,却也不能当饭吃,季春山便在叶清岚的建议下,寻到了家据说做蹄髈很好的小店,买了两个做好的蹄髈,外加几个小菜,而后却是打包好带走,准备去吴婶儿的女婿谢元家了。
就如之前季春山所预料的一样,吴婶儿自到了女婿家,便没能再回安平村。从前吴婶儿对叶清岚和季宁煦那般照顾和帮扶,季春山感念在心,也将她视若长辈一般,如今快过年了,他自是理应前来探望,便是没有去县衙过契之事,他也是打算寻个空闲时间来一趟的。
谢元家的地址季春山在谢元来接吴婶儿那日便问得了,只是许是偏僻些,却是叶清岚也不认得的地方,季春山便只能下了马车寻人来问,问了两三个路人,牵着马车东拐西拐,才总算是到了谢元家所在的巷子。
正当季春山从马车上往下搬年礼的时候,却没听见叶清岚敲门,他抬头一看,就见叶清岚正看着巷子另一头一个挎着篮子正缓步慢慢走近的年轻妇人。那妇人十分面生,季春山没有印象,应是不认识的。
叶清岚就那么直直地站着没有丝毫避讳的盯着人看,那妇人自是不会没有察觉,她抬头一看,不禁微蹙了蹙眉,待看清叶清岚眉心的红纹,才舒缓了些,对着叶清岚微笑着点了点头。
叶清岚将视线从妇人的头上移下,神色淡淡地也点了下头,然后便收回了视线。